中国作家网>> 评论 >> 精彩评论 >> 正文

朵渔:爱的困境与善的难题(刘波)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11日10:22 来源:北京日报 刘波

  在诗集《最后的黑暗》“后记”中,朵渔说他写了这些年,“真的还不知道诗到底是怎么回事”,越写越深感诗歌的不可把握。有读者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他何出此言。我理解朵渔的“困境”。这不是他谦虚,而恰恰是这种“失败”让诗人不至于那么志得意满,那么忘乎所以。多少比朵渔更年轻的诗人都在谈成就,谈胜利,以出全集的大师心态制造文字垃圾,但是朵渔小心翼翼,每一行诗出来,每一个字现形,他都要对其负责。这种自我要求让他在思考和写作中“把深渊挖得更深一点”,由来已久的困惑从此变成了一种自觉——不是要维持某种现状,而是选择向前或向后,要让自己看清深渊下的那一点光亮到底离自己还有多远。这个距离就是思考的动力,那束光亮就是写作的目标。

  写作的责任和难度

  写诗应有其神秘的维度,这是创造。这种创造或许就是朵渔所要挖的那道“深渊”,当然,挖得越深,难度越大;只有难度变大,有境界的审美才会成为可能。难度写作绝不仅仅是修辞意义上的,很多诗人可能都会这样认为。朵渔的那道深渊,是词语的深渊,也是思想的深渊,可能后者尤甚。

  对思想的追寻,往往与启蒙相关,这一方面是自我启蒙,另一方面是对更多人的精神启蒙。启蒙意识是朵渔作为有担当责任的诗人最隐秘的使命,他也在困惑中摸索着前行。“写作从来不自由,很做作/有时候我也会陷入沉溺的意志/在一块思想的薄冰上战战兢兢/跟坏人有什么道理好讲?/但空洞的谦逊更令人反感。”(《弄险》)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冒险,它不是一种放松的舒服姿态,需要诗人承担得更多,更深,这或许就是朵渔认为不自由的缘故吧。只有将写诗当作一次次“弄险”,方可在语言的创造中把握精神的高度,同时又在对思想的探索中呈现语言的精彩。

  朵渔的写作,前后期的变化很明显,但从精神的角度来看,又有其延续性:对于乡村文明的关注,对于父母、祖辈以及朋友的关注,对于内心自我意识的觉醒的关注,对于社会批判的关注,对于历史记忆碎片的整理和改写。我一直在思考朵渔何以能坚守,不妥协,文字总是那么坚挺,不弯曲,不苟且。朵渔不仅将责任定位在语言上,而且也要将责任从修辞拉回到地面,赋予其更切实的力量。现场是责任书写的源头,也是责任的载体。从凭空冥思到钟情现场,这里的转化有着清晰的演变路径。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偏离日常,诗人需要“生活在真实中”,肉身和精神的双重存在,当构成一个坚实的现场。

  羞耻心与常识感

  有羞耻之心,有常识感,当属一个人的教养。而我们如何获得教养,则是考验耐性和毅力的难题,对于处在心灵黑暗中的人来说,更显必要。朵渔以批判性的思考和对时代的审视,为人生作了注解。带着审视的眼光看待自己以及写作,是诗人面对羞耻最好的回应。“诗写不好主要是光荣太多”,的确是当下诗人写不好诗的一个重要原因,它关乎的是诗人的心态: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目的来写诗?朵渔对诗人所获的光荣持警惕态度,这是道义使然:太多的光荣,容易让人活在自我陶醉感中不可自拔,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一堆虚幻的荣誉。只有不断的自我剖析,才可能彰显与命运抗争的不可回避,“你有没有勇气成为失败的一部分,而不是作为它的邻居?/连一次像样的失败都没有,你是不是得到的太多了?”(《问自己——你要诚实地回答》)带着“惶惑”和“犹疑”的追问式写作,是朵渔“失败主义”观念的话语实践,也是他能不断前行的动力。

  没有羞耻感的人,言谈举止间往往就可能流露出膨胀的成就感,追求“从一个胜利到另一个胜利”的虚名,且认为是理所当然,这同样也成了一种诗坛常态。朵渔对此深有感触:“今人诗有三病:不诚实,不老实,不真实/饭碗里没有羞耻,辞受间全是政治。”(《说耻》)如此坦率决绝,掷地有声。诗人的追求不仅仅是写一两句出其不意的诗,更应该关乎一种精神。那种语言小格调,终究只是生产小技,而无大视野,更无大境界。就像诗人所言,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文人,那种雅兴与酸腐应合,莫过于一种自我堕落。写诗可能是一种批判精神和怀疑思想,但更是一种身份认同和担当情怀。

  诗歌通向爱的可能

  2008年,汶川地震灾难之后,朵渔在悲愤中写下了《今夜,写诗是轻浮的……》,其批判意识很大程度上是由爱生出,而不是为了单纯地批判。带着“诗歌不是让人学会仇恨,而是让人变得善良”之情怀,他在“面向时代的写作”中,节制地写着理想中的文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个性使然呢?在我们的诗歌写作里,需要这样的反叛个性和坚韧意志,更需要爱。

  朵渔曾在诗中言说:“爱,这绝望的艺术/让我感到无力”(《再见·爱》),他也有爱的追问:“当你说到爱,你到底是在爱别人还是爱自己?”(《问自己——你要诚实地回答》)这都可能是爱的困惑。但只要内心之爱不通向虚无和谵妄,那就还存有爱的可能。“从最细微的事物里重新学习爱,从书页间/讨生活。”(《从死亡的方向看,什么才是有意义的》)这才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爱,爱就在日常生活中,也在我们每日的景观、行动和冥想里。

  诗人带着感恩的书写,是日常之爱,广博之爱,也是终极之爱。这种爱看似琐碎,不宏大,也不激昂,但它是一种教养,一份信念。“其他的越来越不重要。但爱依然很重要。”在语言之外,似乎只有爱能支撑着诗人继续抒情和叙事,直面惨淡的现实,也探寻这世界的荒谬。当爱变得虚伪,爱就是逃避责任,一切的努力都可能会是徒劳。朵渔不会让爱变得徒劳,他要让其有所指,也有所落实,落到人生命运里,也落到词间和笔端。“爱是一种欢乐,虽然是一种夹杂着痛苦的/欢乐,但仍然是一种欢乐。”(《想不撒谎真难——维特根斯坦:天才之为诗人》)诗不是让人学会仇恨,而是让人向善。诗之善与爱,为写作最终的路向。人生靠欢乐之爱获得价值,而诗歌则是对善与爱最后的备忘。

  朵渔不仅仅在写爱之诗,其实,他提出了很多具有现实性的问题:我们该如何面对写作?怎样在诗中去面对爱的困境和善的难题?这些都是很尖锐的问题。它们就那样结实地摆在面前,迫使诗人去努力理解,去解决发生在自我和他者身上的现实与精神困境。

  刘波,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相关链接

  朵渔,1973年生,原名高照亮,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天津。主要作品有诗集《暗街》、《高原上》、《非常爱》等;文史随笔集 《史间道》、《禅机》、《十张脸》等。 现主编诗歌民刊《诗歌现场》。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