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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大块载我以形……”(遆存磊)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4日10:38 来源:北京日报 遆存磊
    《惜别》       止庵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惜别》 止庵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知堂写怀人之作多矣,有三篇体式特殊:《饼斋的尺牍》、《实庵的尺牍》、《曲庵的尺牍》,分记钱玄同、陈独秀、刘半农,文章几乎尽数由书信与日记构成。止庵校订周作人自编文集时,写《关于过去的工作》,说,“乃是将惯用的‘文抄公’移植于怀人之作。其中与记述对象的关系略有差异,关于陈独秀限于交代,对待钱玄同、刘半农则是深情怀念矣。怀人之作如此写法,又如此具情感深度,说得上是炉火纯青了。”那当我们面对《惜别》,不能不想到止庵亦是用此种写法了。《惜别》怀念慈母,深情依依,虽有止庵本人的叙述及思索在其中,但母亲的日记与书信的征引占据泰半,构成全书的主体,确是一本别致的怀人之作。止庵的写法是否炉火纯青,难以遽然下判断,但其具相当的情感深度,应是无疑问的。

  这种“文抄公”的写法,是易引起误会之讥的,如被认为是简单的拷贝,不见母子间的情感交流云。其实,就我个人而言,节制的征引予我另一种打动,昔人已逝,唯余文字在这里,琐琐碎碎,家长里短,花草、书籍、书法、邮票、电影、演出、旅游,不嫌其繁冗,无需旁人太多的旁白,听老太太的独语就好。可从中静观一种哀而不伤的“惜别”,我想,这是知堂式的怀人罢。

  止庵自语:

  “母亲所曾经拥有的,只是她的生活。那种有意味,有品质,又是平平常常,日复一日的生活。我久久记忆,时时回想的,也是曾经如此生活着的母亲。我惋惜哀痛这种生活与母亲已经一并不复存在。”

  即使哀痛,不复存在亦不再可追,那存在的日记与书信,证实着曾经存在和不存在之后的存在,一字字的摩挲及征引入书,即是情理之中了。母亲的日记无关宏旨大论,只是生活的琐碎细节、小情小绪,而正是这些,证实着曾经的存在。看知堂在《饼斋的尺牍》中引用钱玄同的书信:“昨电话中佟公云,有水不好走,我初以为是官衣库也,岂知有蛙鸣之现象乎(此句太欠亨了),如再有两三日之晴,当拜访,意者彼时该蛙或已回避矣。”日常的琐细及趣味,都在其中矣,我想这是作者本人的叙述替代不了的。止庵言道,“对我来说,母亲就是过去的一段生活;讲得夸张一点,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些生活习惯,或一份生活态度。然而这却是很难诉诸文字来表达的。”这是怀念者自感文字的无力,那此时,移诸母亲曾点滴记下的文字即为上佳的选择了。

  止庵于生死的思索很深入,旁征博引,关涉不可谓不多,但我个人仍是最认可《庄子》里的话:“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这种态度认真而达观,不虚无,也不执迷,生与死乃一整体,一体视之即可。自然和人,或有施与及被施与的联系,但并无凌驾之感,和谐而处,大约更合乎人生内里的意思吧。

  看过太多对自己与时代的纠葛无悔的故事,书中的母亲之直言不讳即让我猛然一惊了。她说,“我的浪漫主义把自己害得这么惨。”止庵亦引用村上春树的一句话,“世界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翻个底朝天的,翻个底朝天的是人自己。”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昔时影响巨大,止庵反思,“在革命的喧嚣声中,冬妮娅在说什么,没有人听得真切,也没有人想听真切……我们只知道‘古里雅的道路’,不知道还有一条‘冬妮娅的道路’。”母亲留下的文稿中,有这样的几句话:“孩子们,请你们一定要小心,每迈一步都要深虑,不要任性、心血来潮,走错一步,后患无穷,将后悔一生。”

  我不能说,那些表白无悔的话语缺乏真诚,在血泪的淬炼后,应不会再说一些虚应故事的言语,自然是真心倾诉的。不过,听听另一面向的声音,未必没有好处,或许刺耳,但这正是个人史、民间记录的珍贵所在;因为无机心、无伪饰,坦白着内心给你看,这是极触动我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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