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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之外 虚构之中——弋舟小说印象(唐翰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4日10:25 来源:甘肃日报 唐翰存

  弋舟的小说里有一些异质因素,材质貌似生活中的人,又不像生活中的人;他的叙事,是生活化的,又总是与生活间离。那种间离感太强了,往往变成某种隐喻,令人猜度。这种写作,包含着谜面、谜底,包含思想性的虚构,已经不是传统“经验写作”所能规约的。一旦那些带有生命关怀的材质被确定,积聚起来的情绪被写作的匠心挡驾,他就绝不会跟着情绪走,他更用心的,是如何镶丝合缝地构思,如何优裕从容地叙述。小说于他而言,可能首先是一种技术,语言的技术,叙事的技术。如果我们将世界比喻成一盘手抓羊肉,弋舟大概是不会直接用手去抓的,他会戴手套,用筷子,甚至会使用吃西餐的刀叉之类去分解故事的骨肉。

  在最新出版的这本《所有的故事》中,我们发现弋舟是如何不懈地去创造他小说的新的形式。书里面收录的十几个中短篇,几乎一篇一个样式。一个元故事,用《谁是拉飞驰》《空调上的婴儿》《赖印》三篇小说,多视角地转圜去写。《赋格》中的开篇和结尾,极其大胆、出格。《所有的故事》里有那么多的机巧,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叙事的迷宫,那些本来不相及的人和事,在线性时间中,先是像谜一样地伸开,随着叙事之手的干预,人物一步步关联,故事结构一步步地封闭,却还故意留着幽灵般的女人,作了漏网之鱼,产生了故事的延宕。一般来说,凡是小说,没有不讲究叙事的。传统小说的客观性,就是作者充当了小说情节“路线图的执事”,完全顺着小说自身的逻辑走。弋舟的小说,尽管不时绕来绕去,可在情理和逻辑方面,是很少露破绽的,甚至可以说十分严密。只不过,他的情理和逻辑,往往从生活的常态里展开,蒙着世俗之尘,写着写着,却写出了一些反常态的东西。弋舟的小说,往往就在“臆造某个未卜的去处”。那个去处不仅仅是思想性的虚构,更是生活的真实。生活难道仅仅就是生活所呈现的那个样子吗?世界难道仅仅是世界所呈现的那个样子吗?不一定。生活中还有更深的真实,世界中还有更高的真实。既然诗歌的使命,就像塞菲利斯所说的那样,“诗歌就是把煤窑深处的那匹白马牵出来”,那么,小说家的任务,又何尝不是将半空中的那个婴儿找出来,拯救下来。那个婴儿原在,并不是凭空附加上去的。

  就弋舟而言,他在一篇访谈里谈到人的底色时,很明确地说:“这种底色被庸常的时光遮蔽,被‘人’各自的命运裁剪,在绝大多数的时刻,以卑微与仓皇的面目呈现于尘世。那么,是什么令我们这些造物的恩宠如此蒙尘?是原罪?是性恶?还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个诘问的过程,就是‘人’漂移、飞升、错落、破碎、归位的过程。我不过是在验算这样的过程,力图去还原‘人’的底色,但答案永远未果。”同时他又说:“小说家需要训练的,并不是‘解题’的能力,而是‘解题’之时巨大的热情和不懈的耐心。就是说,作为一个小说家,他要训练自己对于一个虚无之事的根本性的迷恋,让自己的目光不仅仅局限在人伦关系的庸常描述上,他将眼目投射于超验性的哲理的地盘,明知道无解,却永远孜孜以求,他在无效与无望的劳作当中,成就自己的意义。”这段话,可以说披露了一个作家的创作观。在这段话里,有三处引起我的兴趣:他将“人”加了引号,使得这个最常用的汉字产生了一点陌生感,何为人,何为非人?其次,他使用“验算”这个词,很数理的一个词,包含求证、解析、数算、步骤感、逻辑推导等意思;其三,是“对于一个虚无之事的根本性的迷恋”。从对“人”的一种实证性的“验算”,到达“虚无之事”,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建立某种精神学的过程,是文学上一个巨大的悖论。文学需要这种悖论。唯此,文学的追问和创造才从此在出发,在更高的世界展开;文学的追问和创造,才是文学的。难度在于,文学,包括小说,是一个语言符号的艺术,它要在时间上、也只能在时间维度上通过叙述,去完成对于一个个实体的“人”的塑形、描述,将时间变成空间,再将事物虚灵化。这就要求一个作家既要写实,也要写虚,既要有生活叙事的能力,也要有精神叙事的能力。一种情况,如美国诗人威廉斯所言,“除了在事物之中别无观念”,强调一种彻底的务实,让事物通过事物自身说话。像弋舟这样的作家,我们担心的倒不是他的写虚能力,而是他的写实能力,或者说,他的写实能力是否足以支持他对虚无之事的“根本性迷恋”。答案是比较肯定的。我们看弋舟的这本《所有的故事》,还有此前出版的一本《我们的底牌》,不难发现他的小说还是很接地气的,他笔下的那些人物,在一个庸常化世界里,挣扎和奔逸,从被侮辱者到游手好闲的人,从老实人到犯罪分子,那么多题材,作者都好像十分熟稔,对人物的言行、心理,往往把握得相当精准和到位。而且,唯其受过现代主义的阅读和写作训练,他在小说中更能控制一种叙事的节奏,语言的疏离感,乃至于情感上的分寸。

  弋舟的小说,大概也属于外冷内热型的。我读他写的故事,往往被他的叙事艺术吸引着走,有时竟忘记了感动。那篇《天上的眼睛》,读第一遍时,更多是在感叹作者的叙事功底之好,最近读第二遍,读到主人公辍学的女儿青青在离开兰城去南方打工前夕,带着她的小男朋友来到布料市场,要替她受屈辱的老爸争一口气,要去放倒另一个男人,不知怎么的,读到那儿,我忍不住热泪盈眶。现在,为了这份感动,我要向弋舟和他的小说,道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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