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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流平,深浅渔家知——贾平凹、李敬泽谈《老生》(金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3日14:18 来源:中国艺术报 金涛
《老生》    贾平凹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年9月出版 《老生》 贾平凹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年9月出版

  “能记忆的东西都是刻骨铭心的,不敢轻易去触动的,而一旦写出来,是一番释然,同时又是一番痛楚。丹麦的那个小女孩在夜里擦火柴,火焰里有面包、衣服、炉火和炉火上的烤鸭,我的《老生》在烟雾里说着曾经的革命而从此告别革命。土地上泼上了粪,风一过,粪的臭气就没了,粪却变成了营养,为庄稼提供了成长的功能。世上的母亲没一个在咒骂生育的艰苦和疼痛,全都在为生育了孩子而幸福着。 ” 2014年3月21日,贾平凹的又一个生日,他以新作《老生》作为寿礼,写下了上面的一段话,道出了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甘苦。

  《老生》是贾平凹首次尝试以民间写史的方式创作的长篇小说。故事发生在陕西南部的山村里,从20世纪初一直写到今天。书中的灵魂人物老生,是一个在葬礼上唱丧歌的职业歌者,他超越现世人生的局限,见证、记录了几代人的命运辗转和时代变迁。贾平凹在小说中加进了《山海经》的许多篇章,以解读《山海经》的方式来推进历史,通过一个个村、一个个人、一个个时代,映射出神州大地波澜壮阔的变革与发展。近日,“中国历史的文学记忆——贾平凹长篇新作《老生》读者见面会”在北京大学举行,贾平凹、李敬泽等就《老生》的创作与阅读心得与读者展开交流。

  小说里的历史要有“重”有“轻”

  谈起贾平凹的小说创作,评论家李敬泽说:“贾平凹自从成为作家以来,一直到现在都很苦。怎么苦呢?就是他的文字生涯大半辈子,一直在和一个人作斗争——和曹雪芹斗争。既向《红楼梦》致敬,又与《红楼梦》竞争。这一点,在《废都》中能够看到,在最新的《老生》中也能看到。 ”

  从《老生》里多处引用的《山海经》 ,读者或许能感觉到这一点。李敬泽指出, 《山海经》里不仅有《山经》 《海经》 ,还有《大荒经》 ,又有《大荒东经》 《大荒南经》 《大荒西经》 《大荒北经》 。在《红楼梦》里,“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是向荒唐演大荒。 《红楼梦》写了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远方,这个远方既是空间上的也是时间上的,读者永远不知道它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但《红楼梦》里讲的“荒唐言” ,并不是后来讲的办荒唐事,而是《庄子·天下篇》里所说的“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 。这里的“荒唐” ,成玄英说是广大也,郭庆藩解释为广大无域畔者也。李敬泽说,“荒”字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中国传统小说的精髓所在。

  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写百年乡村的历史与记忆, 《老生》亦是如此。李敬泽指出,小说对于历史的写作,既要有历史之重,同时作家也要在小说的架构里、在整个艺术过程中让历史变“轻”,这个“轻”和“重”并非价值判断,不是“轻”就好、“重”就不好,而是只有“重”才会碰到地上,只有“轻”才能碰到天上。李敬泽说:“小时候老是听姥姥讲这个村那个村的故事,说的也是百年历史,但你听了就跟他们说邻居家的事一样,你也感觉不到什么历史时间,历史已经完全变成人世间飘荡的一个传说。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是庄子、 《山海经》的作者,还是曹雪芹、贾平凹或者我姥姥,他们都体现了中国人对待历史、记忆的一些根本精髓的态度。这也是我特别喜欢《老生》这部小说的原因。 ”

  小说要尽量写得好读

  回顾《老生》的创作,贾平凹说:“写作因人而异,各有各的路数,生一堆火,越添柴火焰越大,而水越深流越平静。火焰是热闹的、炙热的,是人是兽都看得见,而细辨波纹看水的流深,那只有船家渔家知道。 ”他介绍,写作《老生》 ,原以为会得心应手,没料到却异常滞涩,曾三次中断,难以为继。令贾平凹苦恼的是历史如何归于文学,叙述又如何在文字间布满空隙,让它有弹性和散发气味。贾平凹特别欣赏心理学家荣格说过的一句话“文学的根本目的是表现集体无意识” 。最初看到这句话他就觉得很震撼。怎么抓住这个社会的集体无意识?贾平凹认为,必须要了解、关注社会,有了这个意识以后再寻找原始具象的东西写出来,作品就成功了。

  近年来,贾平凹几乎每两年就出版一部长篇,勤奋有目共睹,但贾平凹却袒露了这样一个秘密:“我每写一个长篇,过程其实非常辛苦,因为长篇小说一写就好长时间、几年时间,除了开会、活动以外基本上我都在房子里琢磨这个事情。这样时间长了经常会没劲儿,就像在运动场上跑步时别人得给你喊加油,这时候如果谁打击你一下,那就跑不动了。所以我每次写长篇,闲下来时就写书法作品不停地给自己鼓劲。 ”在《老生》一书的封底,有这样一首诗:“我有使命不敢怠,站高山兮深谷行。风起云涌百年过,原来如此等老生。 ”贾平凹说,这四句话就是他写给自己、为自己鼓劲的。为什么写的是“我有使命不敢怠” ?贾平凹解释,这个使命倒不是谁交给他的要完成的任务,也没有谁给他下达任务。他觉得在写作时当人完全投入到某一块儿,就能够产生灵魂的东西。在写得很顺手时,感觉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在写,就是那种感觉。

  《老生》讲了四个故事,跨越百年历史,又是农村生活,担心现在的读者看不进去,贾平凹就尽量把小说写得更好读一点。比如原来在小说里乡间人怎么说话,贾平凹就怎么写,方言无意识地带出来了,贾平凹也不大注意,后来则有意识地削减一些方言,尽量写得让西北以外的人都能够看懂,而且让更年轻的人能够看懂。又比如,他尽量把小说写得很有趣味性,最起码让大家有兴趣读下去。贾平凹说,沈从文、张爱玲这些作家的小说为什么好看?因为里面有很多瞎话,瞎话能增加文章的趣味性。上帝造人,人需要吃饭,但吃饭实际上是个辛苦活儿,要种粮收割,要磨面做饭,上帝为了让人必须吃饭,就给人一些口腹之欲,这样人就很乐意去干这个事。小说也是,不管你想表达多大的内容,最起码它要有趣味。

  贾平凹说,年轻的时候,欢得像只野兔,为了觅食去跑,为了逃生去跑,不为觅食和逃生也去跑,不知疲倦。到了六十岁后身就沉了,爬山爬到一半,看见路边的石壁上写有“歇着” ,一屁股坐下来就歇,歇着当然要吃根纸烟。女儿反对他吃烟,说,怎么越老烟越勤了呢?贾平凹却说,人老了多回忆往事,而往事需在烟的弥漫中才依稀可见。这一本《老生》 ,就是烟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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