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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裸露的心——读王朝阳散文集《丧乱》(赵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2日11:31 来源:陕西日报  赵良

  《丧乱》,一本装帧简单的书,就放在我的床头,我经常读它。

  《丧乱》整本书是以“我”来体验、感知、观察世界的。这个“我”是个有着农村背景的城市新移民,一个有文学爱好又有人性弱点的丈夫和父亲,一个来自社会底层忽然拥有了话语权裁判权的新闻从业者、公司职员。“我”是敏感的,也是软弱的,又有某种书生气的道德感,整个世界的面貌通过他的主观折射非常个人化地呈现出来,光怪陆离,错综复杂。

  因为这个“我”虽然羞怯,却有着农村孩子的真诚、坦率和实在,他不掩饰自己,不高兴就不高兴,不喜欢就不喜欢,难受就难受,有反应就有反应,“理想得厉害,奢侈得厉害,也俗气得厉害”。因为真实,他的感受便有了某种普遍性。你会觉得那个“我”真像我,真是我,也像他,真是他。相似的背景,相似的经历,相似的脾性,相似的困惑。我们也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衰竭了的身体的丑陋;我们对亲人的死有时也曾表现出麻木,而不是悲痛;我们中有相当多的人像“我”的大伯,憎恶什么却与憎恶的对象纠缠一生,以至于最后连爱和恨都说不清楚;我们的一生兴许也仅是挣扎着做“我”祖母的一个习惯动作,拉灯,灭灯,再拉灯,再灭灯。那个“我”确实像我,确实是我;是我,是他,都存在一个现实问题:该怎么活?

  “我”是悲观的。“我”出生在“没有希望”并且常常要“下苦”的农村,很早就被“饥饿驱赶”,被“知识摈弃”,触目皆是“肮脏”和“不洁”,“充满着错误、误会、将错就错和得过且过”,从农村走向城市(先是小城市后是大城市)的“艰难历程”夹带着不安、惶恐、内疚、时时袭来的血亲纠缠和难以摆脱的原罪,一个爱好文学、喜欢思考的敏感心灵,不仅真切细致放大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还时不时来一番灵魂的拷问。这是一种“万难忍受”的境况,而“我”则命中注定地乘坐在往返于两者之间的“中巴”车上。在“我”的视野里,没有“田园”,更没有“牧歌”,只有具体的“农村”,那无可回避的窘困、沉重和麻烦。

  “我”是残酷的。“我”反感以祖母为代表的上一辈的生活,靠着本能“在日子中一天天熬过”,“生活就是受难”,没有爱好,不抱希望,到最后甚至连“疼痛感也丧失了”,无异于一种“死的样品”式的生存;“我”竭力反抗父亲的栽培,不成为他认可的那种“聪明好学出人头地”的孩子,而是羞怯、少言、爱好文学,纵容自己的性情,并借助妻子的因素在家里“基因重组”,不入血亲纠缠的套,走独立自主的道路;“我”怀疑爱和情感的力量,无论爱、亲情、感动,都没有持续性,都经受不住生活的摧残和消耗;“我”“最惧怕的词汇之一”就是“理想”,因为其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折磨”,而且“绝对经不起现实的考验”;“我”甚至摧毁了他喜爱的文学的必要性,“今天的文学似乎再也没有整合人心的雄心和勇气了。”而“文人”,“即便在报社,这也不是一个褒扬的词。它证明了一个人的兴趣和爱好多么不切实际,它表示一个人永远处于犹豫和彷徨之中,它表示一个人对人生、世俗事务缺少杀伐决断的能力,不能掌握生活必需的技巧和手段。”要命的是,他认定,那些文学家,“这些远离人群的人,凭什么他们就能发现人生真理?凭什么他们就能猜透人生感受?他们是命运的巫师?他们在狭窄的领域中生存,和生活保持远距离的接触,甚至不屑进入生活,凭什么他们的人生体验就能代表他人的体验?”“我”其实想说,这些文学家在表现生活方面已经丧失了资格。他遇鬼弑鬼,见佛杀佛,三山五岳,给我开道,一口气把自己逼到了价值虚无的边缘,用一颗裸露的心,揭示了生活超强度的变迁动荡,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精神世界的普遍混乱和危机深重。

  “朝阳大概是不会再写了”。在书的序言中,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敬泽对这本自传色彩浓郁的散文集发出叹息。也许,生命中那些根本的、沉重的经验没必要一再书写。可在我看来,他的意思是说,朝阳起码不会再写这样的散文了,再搞这样的文学了。因为《丧乱》里有两条线发展,一是“我”一站一站“进城”的历程,从贫瘠的乡村到小城市,再到省会城市,从大城市的边缘,逐渐走向中心;二是这期间“我”对过去那种特定的价值——“文学”的推崇、依恋、质疑和放弃。

  底层挣扎着奋斗上来的人,一直很在意甚至很反感自己的弱势,他们,包括“我”的父辈追求知识,看重的是“知识的世俗和物质功用。”他们希望通过知识摆脱农民的身份,改变自己在社会中的弱势地位,逐渐成为社会中的强者。“我”的父辈甚至走向了极端,“他们拼命地供自己的孩子考大学,但是一旦孩子的知识对现状产生反思作用的时候。他们立即会表现出一种反知识的情绪。”因为他们凭本能就知道,那会干扰他们实现既定的目标。

  生活就像祖母的葬礼,虽未完全丧失,却充满了喧哗与骚动,混乱一片。这兴许是该书名叫《丧乱》的原因吧。

  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感觉,面对中国近现代丰富而戏剧化的生活,我们的文学是有愧的。人们一直在强调作家的才气、想象力,可我认为中国文学连最基本的真诚和写实都做不到。没有直面人生的勇气,就谈不上很好地描写它,揣摩它,反思它。我们的文学很大,很有规模,经常追求“史诗”的气魄,其实是一种宏大叙事,空洞而粗糙,少有个人化的真实细微的感觉描写,流变的思索,扎扎实实的存在分析。一切具体琐碎的细节都被忽略了,或有意遗漏掉了,变成了才华横溢的“文字表演”和哗众取宠的“雷人趣味”。

  《丧乱》没有这些缺点,倒有许多相反的优点,诚实,坦白,直面生活,叙述极具穿透力,所以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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