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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要义在于发现(刘宏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26日09: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宏志

  传统现实主义所谓的小说就是对现实的反映这种观点,在当下似乎越来越多地受到作家们的反对。纳博科夫曾说:“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说某一篇小说是真人真事,这简直侮辱了艺术,也侮辱了真实。其实,大作家无不具有高超的骗术,不过骗术最高的应首推大自然。”王安忆也强调:“小说不是直接反映现实的,它不是为我们的现实画像,它是要创造一个主观的世界。”当强调小说不是为现实画像,而是在创造一个主观的世界的时候,强调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的时候,作家们其实已否定了小说所谓的客观反映现实的功能。这种认知,相比较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理念,毋庸置疑,更加符合小说艺术的特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文学、小说和现实无关。事实上,从广义的角度,现实几乎无所不在地笼罩着文学。脱离现实的文学、和时代脱节的文学,一般可以认为,基本都是没有价值的文学。

  奚同发的作品显然和自己所处的时代是合拍的,他显然很明确要表达的是这个时代的特殊的精神状况,他总是有意识地在表达这个时代人隐秘的精神,而且,所有这些对小说主人公精神的关注,都和我们这个特定时代密切相关,都是这个特定时代的精神产物。《烟花》中,付晓海与梅雯的结合,一开始似乎是场艳遇。当付决定要娶梅时,梅怀上付的孩子后却神秘地消失了。小说结尾对梅雯令人费解的行为作了一个暗示,似乎梅雯的丈夫没有让梅雯怀孕的能力。这里面梅雯的精神,以及始终没有正面出场的梅雯丈夫的精神,显然带给我们更多思考。《没时间,忙》似乎在写现代都市的两性冒险,他们在各种各样的复杂奇怪的男女关系中迷失了自我,借助叙事者的感慨,“如今我已混淆了真实与虚幻。不过,一个手机号码,几首流行歌曲,并没有随她一起从那个城市消失。现实多么可怕,一个人的存在怎么就是一个电话号码……”小说毫无疑问地关注着现代性笼罩下的人性的变异。

  我们或者可以对小说和现实的关系作这样一个简单的界定:小说和现实密切相关,但小说不等于现实,也不能精确描摹现实,小说对现实的叙说,只不过是作家对现实做出自己的评价和分析而已。小说最能表现出的,不是社会现实的精确性,而是作家对社会认知的宽广度,以及作家的社会责任意识。另外,还有一个事实,即现实对文学的影响还在于作家的现实职业身份往往会不自觉地被带入到自己的作品之中。

  大约正是由于作为记者的职业意识,让奚同发对社会保持着普遍的关注,这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的写作更倾向于表达外部的社会性的东西,而不是倾向于表达更自我的东西。这个职业影响了奚同发写作的范围,他近年的作品涉及的主题范围十分宽泛,既有当下流行的底层写作、打工文学,如《彼此》《雀儿问答》,也有现代化社会对人的精神状态的影响,如《没时间,忙》,还有对人的精神深层次的考察,如《出卖》。在这些作品中,虽然不能说奚同发精准地描写了社会现实,但是,我们却能看到,作家借助他的文学作品,对某些社会现实发出了犀利的批判。在这些作品中,融记者、作家身份为一体的奚同发,把他的社会敏感性与社会责任感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我们不能说这些作品旨在精确描摹某个社会群体的真实生活状态,但是,毋庸置疑,这些作品却真实地呈现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彰显着作家的时代批判意识和姿态。

  小说的要义不在于精确地描摹现实表象,并不意味着小说与现实无关。相反,优秀的小说总是和现实有着密切的联系,当然,这个联系不是表现现实,而是发现现实。如果说描述现实、发现现实是小说自古以来很重要的价值所在,那么,在今天这样一个发达的传媒时代,小说发现现实的意义更重大。在传媒搜奇猎怪无所不在地表达当下这个世界时,小说家表达的空间已经严重受到限制,这也给当下的小说提供了一个新的写作难度。今天想成为一个优秀作家,比起过去更艰难,虽然无所不在的媒介在给小说家提供写作资料方面比过去更加便捷、丰富。在这种情况下,小说作家必须有智慧的眼光、独特的视野,能够发现大众所忽略的东西。

  奚同发小说一个很重要的价值在于,他发掘了生活复杂的一面,发现了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多面性,而拒绝用幸福、痛苦之类单一的词汇概括我们的生活。也就是说,当大众媒介用幸福、不幸等简单词汇来概括一个人丰富驳杂的生活的时候,当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们用简单的富二代、穷人、成功者、失败者等词汇或者身份来给我们视野中的人做简单的定位的时候,奚同发呈现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个体的复杂性和多面性。他的短篇小说《出卖》中的护士纪梅,长期追求医生余克平,但余却在妻子去世后封锁了自己的心房。结果,长期追求无果的纪梅接受了护校同学的求爱,事实上,她当年的护校同学非常爱她,而且,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爱着这个护校同学的。而后从表面看,他们的生活非常幸福,纪梅的丈夫不但深爱着她,还事业有成,成了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但是,小说最后似乎不经意的几笔,比如余克平觉得这个副院长和自己很像,比如纪梅安排余克平去看当年他妻子的人体标本,似乎都在暗示,纪梅远没有解开深爱余克平的心结,在幸福的表象之下还存在着更多的东西。

  在这方面,最有意味的是他的中篇小说《彼此》。小说分别借助警察、记者、打工者、建筑承包商的视角展开,而他们之间又有互相的对视。这样,同时呈现了自己眼中的自我与他人眼中的自我之间的矛盾,全面呈现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多面性。小说中的二黄,作为一个出身乡村的大学生,在乡亲眼中已是成功人士,可是他真实的生活境遇却是,在城市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到建筑工地栖身。董震欧警校毕业,托关系进了派出所上班,整天挨所长训斥,愤怒至极,辞职后游荡在商场。但此时的董震欧,在记者邹晓亮眼中却是让人羡慕、嫉妒的,“瞧人家多么休闲,上班时间不用去上班,还可以在这里听音乐吃爆米花”。建筑商冯峻在欠他债的地产商和他欠债的打工者之间的夹缝中艰难斡旋,“但我真的没有钱,现在恨不能把自己变成钱……平民百姓还有点积蓄存款搁银行里,我们哪有存款啊,都扔工程里了,而且还要银行或投资公司拆借、贷款。总之,从成为有钱人开始,一下子变成了穷人……”当冯峻在这里心力交瘁、压力重重时,他在邹晓亮眼中的形象却是“瞧那对儿父女,那男人肯定是个有钱的主,穿那皮衣,一看价格不菲,女儿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她爸爸那么有钱一个老板,像女儿的仆人,大包小包拎着,眼看双手都快提不住了”。在这里,所有人对自我的认知都和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错位,没有人是幸福的,也没有人是悲惨的,每个人都呈现了他的多面性。甚至,这种多面性也影响了他们的命运。比如二黄,显然被自己的视野所限制,想当然地认定冯峻的生活境况是优越的,他不给工人工钱就是想故意赖账,而没有认识到冯峻的另一面,才铤而走险,最终身亡。更别有意味的是小说的结尾。借助二黄的死亡,邹晓亮成功了,他成为名记者;董震欧成功了,他成了英雄警察。在媒介宣传上,成功救得孩子的董震欧不是几个小时前还“被辞职”的行将离开公安队伍的刺儿头警察,而成了一贯优秀的警官;成功抓拍到这一系列镜头的记者邹晓亮不是马上要被迫离开报社的实习记者,而成了该报的首席记者。毫无疑问,在不明内情的公众眼中,他们将会永久留下这样的形象:董震欧一贯优秀,邹晓亮似乎很久以来就是报社的首席记者。没有人会看到他们几个小时前的另一面。传媒以及大众带有偏见的眼光会遮蔽一切与大家既定认知相抵触的事实。但是,小说家呈现了这个世界最本真的人的不同侧面,他们成功的一面,他们落魄的一面,甚至指出,他们成功的一面与落魄的一面是那样的紧密相连、水乳交融,而并非如大众媒介所呈现的那样单一。借助对人的多面性的发现,小说表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复杂性,以及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精神的复杂性,同时,也实现了对这个时代的更为深刻的认知和批判。

  在奚同发的小说中,你可以看到他努力的方向,他是在不断追求突破现实表象,寻找着破译这个时代秘密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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