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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暗藏的“莽林林”——金仁顺小说读感(潘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20日13:45 来源:吉林日报 潘旭

  相对于文学史中的长短篇小说来说,出生于70年代的当代作家金仁顺的作品是非常“好看”的。这里的“好看”一方面是因为作者笔下的世界与我们近在咫尺,让我们感到错综复杂的情感生活是如此真实;另一方面则是源于作者独特的文学风格对于读者的吸引,特别是其小说那种开放式的结尾,常能带给读者言说不尽地思考与体味。

  金仁顺说:“写作十年,我的生活如今可以用‘沉静’来形容。我的写作始终不能——我也不想——把‘超越’、‘理想’、‘崇高’之类的词具象化。对我而言,写作更像是一个独处的房间,能让我看看树,看看天,无所事事。”不以功利为目的的文学创作,不妨就把它看作是作家内心深处对于社会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于是我们发现,在金仁顺的作品中描写的就是你我都在其中的生活: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爱情的追寻与挣扎,欲望的释放与满足……性与爱、灵与肉、生与死,就是金仁顺在她的作品中为我们讲述的故事纲要。

  《水边的阿狄丽雅》以独特的叙述方式,描写了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是相互对立的女性。“我”是一个思想保守、一本正经的女硕士,“我”对于爱情是谨慎、敏感的;然而作为“我”与相亲对象聊天话题的朗朗却是一个妩媚娇艳,靠出卖肉体生活的女人,在她看来无所谓爱情,出卖身体只是借以糊口的工具和手段而已。男人们总是能被我口中的朗朗所吸引,露出了垂涎欲滴的嘴脸时,正是表现出男人好色的欲望本质。在小说的结尾暗示着朗朗与“我”就是同一个人,即使她们对于爱与性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我们看到的是朗朗就是曾经的“我”,那是“我”过去的人生经历。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传达出人物复杂的精神层面与矛盾的内心世界,以及对于爱情的迷惑与怀疑。

  金仁顺的小说绝大部分都是描写男女两性之间的情感。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杜丽娘似的人物形象无法寻得踪影,罗密欧与朱丽叶生死相随的爱情也毫无痕迹;丈夫偷情、妻子背叛,情侣之间互不忠诚,三角关系,甚至是四角、多角关系,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出轨让我们看得眼花缭乱。对于传统爱情观念的颠覆与传统道德观念的疏离,是金仁顺小说中最突出的主题之一。

  《彼此》中的黎亚非在婚礼当天得知新婚前夜丈夫与前女友在一起,于是他们只是在小心的维持婚姻,过着还说得过去的日子。周祥生渐渐走进她的生活,两个内心孤独的人在彼此那里找到了爱,于是黎亚非与郑昊离了婚,准备与周祥生走进幸福的婚姻殿堂。本以为故事终于有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出乎意料的是在婚礼的前一晚,黎亚非与郑昊又在一起,她把自己曾经受到的痛苦复制给了周祥生,在婚礼上他们感觉到的是彼此冰冷的嘴唇。爱情是如此的混乱迷离,故事中的人物在情感之中沉醉着、挣扎着。

  《人说海边好风光》中的李江波把启程旅行的妻子罗晶委托给自己的情人杜新颖去照顾,在旅途中妻子与丈夫的情人俨然成了朋友,把自己与丈夫之间的隐私全都吐露出来,杜新颖曾给过她不少暗示而她却浑然不知。蒙在鼓里的罗晶得知真相后情感受到巨大震撼,面对丈夫的出轨,情人的挑衅,她设想着飞起一脚,把她从山坡上踹下去,然而内心的挣扎过后,她却选择与杜新颖关系暧昧的陈朋发生了关系,把这种行为当做报复丈夫出轨的方式。最后夫妻二人的对话与李江波淡淡的笑,将彼此出轨,背叛爱情的行为一了百了。当婚姻与爱情出现危机的时候,我们看到故事中的主人公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解决情感危机,挽回婚姻中出现的裂痕,而是以最为无奈的方式选择以牙还牙的报复。

  《月光啊月光》中“我”的前男友在得知“我”与台长的关系后,竟然对我说:“我知道你和台长关系暧昧,对此我能理解更能谅解。我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他自以为幽默地对我挤了两下眼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变得具有科学性,即:只有三角的,才是稳定的。鉴于现在你和台长关系微妙(他知道台长另外还有多个情人),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在我们三个人中间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稳定格局。”在他的逻辑中,三角恋爱仿佛被合理化了。在《爱情冷气流》中,李小心的情人不胜枚举,作为情人之一的万依竟然对此毫不介意。李小心甚至连万依有些智残的妹妹也不放过。

  爱情在故事中的人物们看来已经不是地老天荒的承诺,道德秩序与伦理也已无法束缚人们的思想与行为。出轨与背叛成为他们乐不思蜀的一种游戏,情感上的爱已被肉体上的欲望所吞噬,他们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同时也失去了被爱的权利。于是,性与爱,灵与肉分离,爱变成了无爱。人的欲望,这里既有肉体、性的渴求同时也充满了物质的诱惑,对理性与道德伦理的漠视,随之而来的是人性的模糊与畸形。

  《云雀》中单纯、可爱的春风深深地吸引了已有妻小的已婚男人姜俊赫,姜俊赫用物质上的馈赠与情感上的怜爱俘获了春风的芳心。迪奥的“粉红魅惑”璀璨限量版香水对她充满诱惑,于是在姜俊赫的怀抱中她得到了令人羡慕的物质满足,并且得到了她爱慕的男生的青睐。然而让春风迷恋的裴自诚何尝不是个享受物欲的贪婪者呢!兜兜转转之后,人都是被欲望所束缚、牵引,不能自已。“青春在那一刻如此地单薄脆弱,仿佛禁不起一根指尖的轻触。而诱惑的力量又是多么强大,如同吸尘器的味蕾,把所有的细微的感觉聚拢到一处,然后把一杯美酒放在你面前。”

  金仁顺毫不掩饰小说中人物对于物质上的追求。《月光啊月光》中的“我”尽管受够了台长近似变态的行为,但却因为宽敞明亮的房子与物质上的满足,舍不得放弃已经到手的一切。于是在精神上“我”被折磨得从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变成了一个意志消沉的女魔鬼。在《外遇》中庄建设要与妻子葛菲离婚,答应给予她丰厚的离婚费,对于婚姻的本能维护,葛菲当然不能同意,她找到妹妹葛荔倾诉,而妹妹却在姐姐尚未离婚时就开始打庄建设离婚费的主意。一句“你根本不懂生活中什么才是人最需要的”使我们看到了,姐妹之间的感情已经被金钱的诱惑冲淡,只认钱而对姐姐婚姻情感毫不在意的妹妹,已经完全被物质上的诱惑夺去了理智。

  金仁顺的作品在描写情感纠葛的同时,也善于揭示母女、父女之间变异的亲情关系。《桃花》中的母亲季莲心对夏蕙心存不满,甚至把女儿当成是丈夫阴谋的产物,彼此之间存在着强烈的隔阂。父亲死后他们母女竟然把见面当做是遵守某项法律。在季莲心的身边夏蕙黯然无光,母亲的妩媚动人吸引了夏蕙的两个男友,甚至与自己女儿的男友发生关系。知道真相的夏蕙,精神与情感处于崩溃边缘,最终将水果刀刺进了季莲心的身体。《仿佛依稀》中新荣与父亲之间的感情矛盾冲突也是同样剧烈的,但在作品最后父女之间的亲情关系得到了纾解,女儿原谅了父亲。《盘瑟俚》中泰姜的父亲虐待妻子,甚至在妻子死后让年幼的女儿出卖肉体为自己换酒喝。伦理与道德准则显然已经无法制约人物的情感与行为,理智在个人的意志中消解。女儿杀死了母亲,父亲把女儿的肉体当做挣钱的工具,人性在这时已经变得模糊、扭曲。与此相应地,金仁顺也毫不避讳描写死亡。《五月六日》中,作为初三学生的祁政面对着田原原的死亡是如此淡定、冷漠。《月光啊月光》中,死亡在“我”看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意味着解脱。“死亡是单纯绝对的,或者说,必然走向单纯绝对。而活着的人,仍然矛盾重重,进退维谷。”

  金仁顺的小说创作总能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与思考空间。现代人情感的纠结,精神的焦虑,对于物欲的追求,对于性欲的放纵,对道德的漠视这些问题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在追求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发展进程中,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使人们在思想观念上与传统思想道德发生了断裂与分离。自我约束能力的弱化,以个人为中心,自我意识的增强,精神上所需要的满足越来越强烈,于是已经厌倦了枯燥乏味的婚姻生活与情感交流,人们开始寻求精神上的刺激,压抑的欲望需要得到释放。于是出轨、偷情、背叛成为他们情感、欲望得到释放的工具。久而久之,在这些人眼中爱情就变得毫无价值可言,随之而来的是对道德观念的漠视、理性的丧失与人性的扭曲。在物质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时,肉体就成为满足欲望的本钱,性与爱、灵与肉无法和谐统一,它们彼此疏离而且越来越远。

  金仁顺的笔下描绘着一幅颜色单纯却又清晰的图画,色调有黑、有白、有红还有透明的……咖啡、红酒与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也是她作品中不可忽视的角色。男女主人公在悠闲、安静、舒适的咖啡馆中相互审视、彼此诱惑,这样的环境增加了浓郁的小资情调,渲染了故事营造的氛围。虽然她很少刻意去描摹宏大的社会政治主题,但她却以细腻的笔触撕去生活中某些虚假的伪装,让人不能不正视残酷的问题。

  在随笔《莽林·箱子·针》中,金仁顺曾谈到芥川龙之介的“莽林”带给她的灵感:“我恍然发觉我也有一个莽林,鸟语花香,惊喜暗藏。时不时地,我像旅行者一样去这个莽林里溜达,不断地跟我以往的生活——那些已被淡忘掉的人物和事件——邂逅,它们的面目有些改变,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不再只是故事里的人了,我同时变成了审视故事的人。”于是,我们有幸成为欣赏故事的人。金仁顺说:“我是一个热爱故事的人,写作不过是票友偶尔亮亮嗓子。”作为读者的我们也是热爱故事的人,我们期盼的是能够看到她更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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