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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虺》:重提作家的价值立场(何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17日09: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何 平

  ●《蟠虺》是作家对当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的发声。

  ●《蟠虺》思考的是君子和小人这个古老话题的当代意义。刘醒龙始终坚持着以人道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不断对知识分子,包括对作家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行挖掘,这是一个当代作家可贵的价值立场。

  《蟠虺》:重提作家的价值立场

  □何  平

  文学研究者、批评家和作家之间是什么关系?是制谜人和猜谜人吗?如果文学作品真的有一个穷极到最后可得的“谜底”,文学批评和研究就简单得多 了。猜猜猜,最后不行作家就把谜底亮出来吧。问题是,就算作家的写作是一个制谜的过程,当他完成一部作品的写作,自己可能最后把谜底也弄丢了。因此,很多 的时候,对文学作品而言,作家“自己说”也不一定可靠,也不一定说得清道得明。或者,文学的魅力也就在于这晦暗不明和杳然不知所终吧?也正是如此,读一部 好的文学作品,结果可能不只是一个,当然通向这些结果的道路自然也不只一条。这些不只一条的道路,在一部作品中,或者平行,或者交叉,或断或续——阅读走 通的可能只是一条道路,面对的可能却是一座庞大的迷宫——此说应该是关于文学作品的老话了。而且,我以为就普通读者而言,可以径直地“盲人摸象”地按照自 己的识力和趣味选择一部作品,什么东西他该用心,什么东西他可以无视和忽略,什么东西他有感,什么东西他无感,毕竟他们不需要像专业研究者那样要对整部作 品有一个关涉内外古今的通盘考量。

  是的,好的作品应该是向许多方向敞开的。上面我说这么多,是因为读刘醒龙的长篇小说《蟠虺》而想到的。在我的阅读感受中,《蟠虺》就是这样可以 向很多方向、很多阅读者敞开的小说。我们读一部小说为什么不可以只读向我们敞开的那一个“局部”呢?也正因为如此,我读《蟠虺》的时候,一会儿从当代知识 人变形记去读,一会儿从当今官场生态的畸变去读,一会儿从盗墓秘史去读,一会儿从盗亦有道文人有情的情爱去读——甚至小说中那些作家貌似没有用心经营,影 影绰绰的,大家心知肚明的政治往事以及怪力乱神的灵异鬼怪,在我看来也是小说《蟠虺》的好。这些可以去读的方向,走通了,说白了,其实是我们所处时代的一 个个的小社会——官场、学界和民间等的自足却不乏沟通、勾连、勾结的小世界。所谓牵一发动全身,甚至在今天的城市里已经鲜有不跨界旅行的多栖人了。也正因 为如此,我们现时代的小说不可能不织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蟠虺》干货多,头绪多,却也疏密有致,张弛得当。这些小社会、小世界和众生芸芸是我们时代的各个 具体而微。在《蟠虺》中,首先有着自己的起承转合,有着自己的生存法则,也有着自己的生机——首先各自是生长性的,如水在大地上流淌成河流,然后在恰当的 地方又盘旋缠绕成丰富的水系,成为众水流注之处。小说中楚学院和江北监狱就是这样的众水汇流之处,从楚学院和江北监狱可以播撒分散到时代的细枝末节。

  和许多出版之日即是湮没之时的小说相比,《蟠虺》是每年可数的那几部,能够一经面世就引起充分关注。批评界和读者的反应都很热烈,在各种书榜和 书市中,《蟠虺》都有不俗的表现。事实上,不只是《蟠虺》,在当下文学的阅读、传播和评介中,名家新作占有着相对充足的批评和传媒资源。批评界和大众传媒 很少有耐心去发现无名作者的新作——这样,所谓的文学批评“抵达文学现场”俨然成为等待名家下一颗金光闪闪的蛋。必须承认,与普通作者的作品相比,名家之 作往往有基本的质量保证,读这些名家新作可以在有限的阅读时间里知道当下中国文学正在发生什么。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的文学研究和批评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 去阅读并对这些名家新作下判断。换句话说,名家新作也需要接受文学研究和批评的残酷甄别和遴选。但我们今天的文学生态却不是这样,如果我们仔细阅读那些针 对名家新作的评论,常常是未经深入文本细读,也缺少更广阔文学史参照的时评居多。貌似对作品下了判断,但这种判断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就很难 说。比如《蟠虺》,目前的评论大致是集中于青铜器和楚文化等等。关于青铜器和楚文化,《蟠虺》确实可以给读者一些考古和文物方面的知识启蒙。我没有调查过 《蟠虺》和《盗墓笔记》的读者群有没有交叉。今天读者荒诞不经的考古和文物知识启蒙许多都是来源于“盗墓笔记”式的读物,这些小说的另类知识即使如《蟠 虺》的作者做过大量的案头工作,也只是“小说家言”而已。我说的意思是,现在读《蟠虺》、说《蟠虺》好像买椟还珠了,我们好像忘记作家写《蟠虺》除了青铜 器、楚文化这些“知识”之外,还别有深意在焉。

  也只有读到最后才会意识到《蟠虺》寻宝和夺宝的故事只是小说的一个外壳。寻宝夺宝故事是一个古老的文学原型,其最后的结局往往是邪不压正。在 《蟠虺》,邪与正的边界是“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如果不是君子,青铜器自己会做出选择!”这几乎是解读《蟠虺》的一把钥匙。但和寻宝夺宝的古老原型不 同,《蟠虺》是一部当代小说。青铜器厘定的正与邪,外部世界的是非对错,内心的正义与邪恶,刘醒龙是在向他所生活的时代发声。曾侯乙尊盘是失蜡法还是范铸 法的学术之争纠缠着曾侯乙尊盘的真伪之辨,而“争”与“辨”其实是当下官场、学术研究机构和民间盗墓高手之间的算计、角力和较量。正与邪时而合流,终会分 立。青铜重器为什么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终极裁判者——在小说,一方面是历史经验主义,一方面是超验神秘主义。也正是在这里,小说不仅仅可以对历史和现实承 诺,也可以向世界神秘的不可知致敬。在这曾经巫风盛行的楚国疆域,《蟠虺》奇诡幽冥。读《蟠虺》,我注意到它神异的部分。那么,刘醒龙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 《蟠虺》?就是“语怪力乱神”吗?简单地说,《蟠虺》是一部有着自己价值立场的小说。《蟠虺》思考的君子和小人这个古楚话题在现时代、在当下如何回应遥远 的传统?又以何面目存身“当代”?“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 戚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一部《蟠虺》,刘醒龙几乎在为追问“君 子”和“小人”这两个词的当代意义写作。

  上世纪80年代中期,韩少功曾经发出“楚文化的根哪里去”的诘问。《蟠虺》虽然不是对韩少功诘问的直接回应,却同样在勘探着楚文化的流脉。不仅 如此,我认为刘醒龙是在借《蟠虺》的书写对90年代以降的自己作彻底的清洗。作家为文,说穿了,其实要么是向外部世界扩张,要么是向内心世界挖掘。《蟠 虺》是刘醒龙的一部挖掘之书。当然,我不是简单认为刘醒龙在自比小说的曾本之、马跃之、郝嘉、郝文章之清白君子。作家自己的生命中也可以曾经有郑雄的部 分,只是现在要作一番切割清洗了。甚至,我私心揣测,如果《蟠虺》不是结束在现在,再往下写,郑雄会不会也像曾本之那样自我否定呢?应该意识到,小说《蟠 虺》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开始的有意和故意。我希望在这部小说的传播中,首先确认其文学意义,或者知识分子精神史意义,而不要拘束在对具体历史事件的联 想。从文学意义上看,八九十年代之交,我们的文学正在鼓吹价值悬置、情感零度的“新写实”。而此后不久就是知识分子整体性的精神溃败——这是《蟠虺》开始 的时代——郑雄腾达,郝嘉殒命,小人上升,君子陨落的时代。这是80年代的终结和90年代的开始。而恰恰是这个最需要文学大声说的时代,我们的文学却“一 地鸡毛”。

  刘醒龙的文学声誉一部分来自90年代中后期所谓的“现实主义冲击波”,这在今天看来其实是对文学介入现实的期许。现代中国每至社会转型变革时期 都习惯要求作家们做出回答,“作家怎么看?”现实问题,文学解决。也正是这时候,刘醒龙的一部小说《分享艰难》被人们误读为分享到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文学 福利。及至《圣天门口》面世,我们又再次从“反对”、“对抗”的一面简化刘醒龙对近百年革命的反思,想象中刘醒龙成为自己的叛徒和敌人。文学被我们简化为 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媾和与对抗,这不是文学的幸事,而如果我们现在把《分享艰难》《圣天门口》《蟠虺》放在一个文学系谱上看,有的问题可能会被澄清。这就是 80年代末以来,在许多作家矮化知识分子独立批判精神人格的时代,在作家丧失价值立场和精神支援的时代,刘醒龙却在人道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的向度上不断丰 沛作家的精神资源。现在,通过《蟠虺》的自我清洗可以看清楚其植根于楚文化和五四启蒙时代的底色,可以看清楚他以此为价值立场的文学风貌。无论是《分享艰 难》《圣天门口》,还是《蟠虺》都是这种价值立场执守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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