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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掩盖的文化屐痕(徐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10日13:02 来源:人民日报 徐 鲁

  我随一个作家代表团在俄罗斯访问时,一位熟悉俄罗斯文化的翻译家告诉我说,俄罗斯是一个极其善待自己历史和文化的民族,例如,在诗人普希金幽居过的故乡,还有他生活过的三山村这些地方,只要有外地来的陌生人一踏进这片土地,就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你:

  “您可千万别听前面济马村的那些老汉瞎吹,说普希金似乎多次经过他们的村子,其实他在三里之外就拐弯了,因为济马村那里尽是烂泥,没法儿通行。他最喜欢的是我们这里。”

  对此,济马村的老人们会反驳说:“我们并没一口咬定,说普希金每天都经过我们村,但是他的确也到过我们村呀!他不光是在你们村里住过,因此你们也别那么神气……”

  这样的对话,一方面说明大诗人所到之处,每每为之增添光彩且流芳后世,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俄罗斯人民对自己的文化英才的拥戴与自豪之情。普希金离开人世将近两百年了,可是,当地的农民谈到普希金时,仍然兴致勃勃,仿佛在谈论一个非常熟悉、依然还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一样。他们在自己村前的树林边插上木牌,上面写着:“诗人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的土地从这里开始,请别碰他的树林……”

  有一年我在意大利旅行,在从罗马去往维罗纳的路上,我看见一块醒目的路牌,上面写着:“这里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乡……”

  这样的路牌,这样的细节,真是让我感动,使我不能不联想到这里的人对文化、对自己的文化名人的那份敬重、善待和自豪的情怀。

  在我国,因某位文化名人的足迹行至或诗文佳篇,而让某个地方的胜迹景观声名远播的例子,也是数不胜数的。仅以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为例,他所到之处,皆会“雁过留声”,复又“物因文传”,全国各地与他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名胜景观和物产佳话,不知有多少!文化史上甚至还有“自东坡先生谪惠州,天下不敢小惠州”之说。

  地处湘鄂赣交界处的阳新县,是一个美丽的边城,苏东坡就曾在北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到过此地。那是在他被谪贬黄州四年又四个月之后,再调汝州(今河南临汝)做团练副使,北上途中,他由黄州至九江,再从九江到筠州(今江西高安)去探望弟弟子由,路过了位于长江南岸、与九江毗邻的兴国(即今天的湖北省阳新县),并在此小住。

  《苏轼诗集》中有一首《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即为此行所吟:“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倚山修竹有人家,横道清泉知我渴。芒鞋竹杖自轻软,蒲荐松床亦香滑。夜深风露满中庭,唯有孤茧自开合。”

  东坡此行光顾阳新,留下不少故事佳话。其中有证可考的一个故事说:四月初,他从黄州乘木舟沿江而下,至阳新富池口(即今天的富池镇附近),停舟游览了三国时代留下的名胜半壁山。

  半壁山位于江南岸,孤峰昂举,悬壁如削,与北岸的田家镇互为犄角,形势峻峭,屹如关隘。诗人迎高风而立于悬崖之上,面向滚滚东去的长江,顿生在黄州赤壁时的豪放之情。于是,他从山脚下的一片毛竹林中,捡得新脱的笋衣数匝,让同行的人以江水研墨半桶,然后登临悬崖,大笔一挥,书成“长江锁阴”四个大字。之后,几经镌刻,这四个大字今天仍然保留在临江的悬崖上,成一灼灼胜迹。

  至于前面那首诗题中所说的“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是在今天位于兴国镇以南的枫林镇附近的一个地方。枫林的碧云山,就是因为这次东坡先生的宿居,从此改名为“坡山”。坡山之上,现今还有传说中的苏东坡的“洗墨池”等景观。坡山之下的村庄里,还流传着东坡先生在这里歇脚与吃晚饭的故事。

  我读苏轼的诗文集时,见有一些选本都将上面提到的那首诗中的“兴国”,注释为“江西赣州兴国县”。这实在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虽然同为“兴国”,但是此“兴国”非彼“兴国”也。东坡先生当年自九江过兴国赴高安,行走路线清晰极了,实在是不必要更没可能绕个大弯,走到赣州的兴国县去的。

  那么,我写这篇短文,是否也有“自东坡先生过兴国,天下不敢小兴国”的意思呢?当然有这个意思,然而又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正如同三山村、济马村的人们之于普希金的争论一样,其间更多的是含有对历史文化名人的拥戴和热爱的感情成分。

  当代诗人舒婷也有两句著名的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写的是长江三峡中巫峡上的神女峰,一座举世瞩望的“望夫山”。

  我国各地的“望夫山”“望夫石”之类可谓多矣,其中较为著名的,我以为应属阳新县的“望夫石”了。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第六篇,在谈到六朝鬼神志怪书时,曾引出《太平御览》第三百八十八卷里关于阳新望夫石的传说:武昌阳新县(今属黄石市)北山上,有一块望夫石,看上去像一个站立的女子。相传,从前有一位忠贞的女子,她的丈夫从军戍边去了遥远的地方,她天天携着年幼的孩子,站在山顶上盼望丈夫平安归来,盼啊盼啊,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位女子竟然化成了“望夫石”。

  这个传说故事始于何时,已不可考了,但它是那么忧伤动人,流传甚广,直到今天,阳新富河两岸仍然流传着这个故事,几乎家喻户晓。

  另据阳新方志记载,唐代诗人中,有位以擅写田家、蚕妇、织女和渔人题材的乐府诗名世的诗人王建,有一年曾路过阳新,被这个望夫石的故事深深打动,写下一首题为《望夫石》的小诗。《全唐诗》第二百九十八卷里收有此诗:“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朴素的诗句表达了诗人对这个传说的哀思和景仰,似是信手写来,却又极富人情,其中的绵绵情思,大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的意味。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这是苏东坡的名诗《书李世南所画秋景》。古往今来,多少文化屐痕,都被年年岁岁的枯叶青苔遮蔽和掩盖。拨开层层枯叶,我们会看到许多美好和温暖的景象。

  同时,我也在想,真希望有一天,一走进湖北潜江市的地界,就能看到一块醒目的路牌:“这里是戏剧家曹禺的故乡……”或者一踏入浠水县地界,同样能看见一块路牌在告诉游客:“诗人、学者闻一多的家乡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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