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儿转动的万花筒(胡平)

　　专业作家常需要进行大量采访，是因为他们不能局囿于处理自身经验。作家的书写对象遍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许多过去不熟悉的领域。不过，倘 若这些领域里自身也能产生足够水准的作家，则会更加受到读者的欢迎。兼职作家的优势，在于他们对于本职业生涯的熟稔，以及在作品细部表现出的毋庸置疑的真 切感。我们读林雪儿作品时就有这种感受。林雪儿有她的专业，她是四川一家医院的主治医师，同时又是一位成熟的作家，曾获郭沫若文艺奖，专职和兼职的结合使 她的医疗小说具有非常的品质。她过去著有长篇小说《妇科医生》，最近又出版了《亲爱的宝贝》，还是写一家医院妇产科里发生的多种故事，小说首先以内行人的 叙述和另类的情趣征服了读者。书中涉及医院内幕较多，有些事情出乎想象。例如，孩子接生下来，发现先天缺了两节椎骨，父母不要了，把孩子留在医院，医院拿 孩子怎么办？又有女人来做引产，得知她是艾滋病人，别家医院不肯收治，这家医院接纳不接纳？还有，妇产科的男医生，整天干这类性质工作，会不会影响夫妻关 系？假如妻子心怀反感，是怎么表现出来的？这些，也许是专业作家靠采访难以捕捉到的素材，都出现在林雪儿笔下。她写起妇产科这些事常显得漫不经心，随兴而 至，因为作者对医院太熟了，写起来得心应手。有些生活现象有时是令外人感到陌生和惊诧的，但真实的存在自能提供其内在的逻辑性，在林雪儿的作品里，不乏这 种逻辑趣味，也是形成阅读魅力的重要来源。

　　医院是个万花筒，折射出熙熙攘攘各色人等，只要医生注意观察，能看到社会的缩影。来医院的人们不像坐出租的乘客或住酒店的旅客那么来去匆匆，他 们可能住院，或许还会和院方发生纠葛，便逐渐显露出性格本色。作者利用这个环境，在书中写出了若干特色各异的人物，也写出了世态和众生相。如具有“高干和 财富背景”的C，带着他的小三来打胎，他当着医生公开叫她小三，还称她为妓女。小三也有小三的心计，她瞒着C返回诊室，悄悄了解清楚自己怀孕的时间，才答 应C把孩子打掉，因为这孩子与C无关。如此等等的一些角色，现身在诊室和病房，为小说带来许多生气。

　　然而作者不想仅仅展示外部世界，她着重刻画的是医院内部那个更小的社会：由领导、医生、护士、行政人员等组成的小团体。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且 稳定，涉及的人物形象也更耐人寻味。在作者笔下，除主人公梅青得到精细塑造外，她的同事凌乔夫、明一纯、吉心茹等以及和他们常来往的谢庭学、钟垣美、宛 虹、高晶晶等也得到不俗的写照。他们一个是一个，各有各的价值观、行为方式和为人之道。特别是科主任凌乔夫，工作上有能力、有资历，重要手术缺不了他。但 他的生活绝不局限于医院，在外面另有一番天地，和女市长宛虹也有染。再如钟垣美，和梅青关系处得很好，私下能说很多体己话，而单纯的梅青很迟才知道她醉翁 之意不在酒，原是想利用和她亲近把丈夫吸引回来。这些人物很有意思，我们读时似曾相识，觉得身边的生活中有他们的影子。写单位的小说专属一类，林雪儿的这 部作品在其中是写得好的。尤为成功的是，作品把同事间在单位相处的氛围烘托得真实生动也自然。在妇产科里，梅青算是比较正经正统的，涉世未深，明一纯则更 似“过来人”一些，爱开玩笑，包含无伤大雅的挑逗。梅青无奈，不时还得应付一下，免得让大家觉得自己开不起玩笑。实际上，这种氛围很难写，多靠细节，作者 能写出来，是见出一定功力的。

　　全书的重心是梅青，她身上寄托了作者对一个好医生的理想。梅青是敬业并有爱心的妇产科大夫，她细心接生了很多孩子的生命降临人间，把这视为一种 神圣的事业。她快当母亲了，孩子还在腹中，她就天天给孩子写信，告诉孩子还未见识过的世界，可见她的母爱有多深。她把这种母爱带到工作中，对来医院的产 妇、降生和未降生的孩子都充满着关爱。有个叫丁点儿的女孩，被父母遗弃在产房，她和同事们几乎是收养了这个女孩，一直尽心照料，成为她共同的母亲。这个产 房里的故事是令人感动的，也令人想到许多。今天，在相当多的医院里，一些医生惟利是图，穿着白大褂，周身散发铜臭气，动不动要求患者动手术、服进口药、买 大处方。越是在这种形势下，越需要有林雪儿这样的创作，多塑造梅青这样的大夫，以宽慰大众的信念。生活中好人未必有好报，意外的是，接近故事尾声时，梅青 在电梯里无来由地被人扎了一刀，造成肚里的孩子夭折。这一笔看似突兀，细想却表达了另一种真实，是不落俗套的。生活并不轻松，理想也不等于现实。

　　《亲爱的宝贝》里复杂的内容决定了全书的复杂结构，结构起来肯定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作者有很好的艺术感觉，有驾驭全篇的能力。我认为林雪儿是 个会写小说的人。作为女性写作，此书的叙述调子上抒情色彩浓了一些，有点散文化，大概更多与其中书信成分有关。我还是主张零度写作，写得再沉稳一点，以适 应现代读者的习惯。至于内容，我认为她可以将医疗小说继续写下去，这是个大题材。

　　(《亲爱的宝贝》，林雪儿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