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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说故事》:“真文学”的轻逸与沉重(徐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07日08: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 妍

  明天出版社近期出版的儿童故事集《曹文轩说故事》是作家曹文轩的最新作品。其中,童话故事《娃娃们的起义》、短篇小说《第五只轮子》和《六十六道弯》已先期问世。

  迄今为止,曹文轩已拥有了40年的小说创作历程 。近年来,他逐渐转向对传统小说、奇幻小说、童话、故事、学术随笔等多种文体的探索。这种自由的写作格局传递出一种讯息:曹文轩的确抵达了他所追求的“真文学”的自由境界了。

  那么,何谓“真文学”?曹文轩曾借助于四个中国成语——“无中生有”、“故弄玄虚”、“坐井观天”、“无所事事”进行描述。特别是,“无中生 有”居于“真文学”的首要位置(见曹文轩:《我所理解的“真文学”》,《小说月报》2014年第8期)。对此,曹文轩如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学就是 无中生有。无中生有的能力是文学的基本能力。也可以说,无中生有是终生不渝地追求的一种境界——一种老庄哲学所企盼的境界。”曹文轩将“老庄哲学”视为 “真文学”的至境。这意味着曹文轩并未依靠西方现代文学理论进行阐释。事实上,曹文轩的“真文学”要义本身就是对一味将“恶”作为惟一“真实”的美学观念 的质疑。不仅如此,“真文学”的提出还传递出曹文轩对“再现论”所作的历史性反思。正是在此双向质疑的前提下,“真文学”的总体要义被理解为:以古典主义 美学精神为总体美感、以“无中生有”为核心叙事观念的“第二世界”(曹文轩语)。曹文轩在新世纪之后的多文体创作中,无论创作哪种文体,都体现出对“真文 学”的自觉追求。

  《曹文轩说故事》就是一个典型例证。

  《曹文轩说故事》属于多文体创作。曹文轩根据故事的材料选择适合的文体。遇到布娃娃们的故事,他就选用童话;遇到磨子的故事和滑板少年的故事, 他就选用短篇小说。但无论哪种文体,在曹文轩的故事世界中,材料都不可以在现实生活中被坐实,或者在故事世界中被“虚”化。可以说,《曹文轩说故事》既不 是为了验证“再现论”,也不是为了追赶“虚无化”,而是为了从中国传统哲学的“无”出发,接续《红楼梦》与《西游记》所开创的两大古典文学流脉,进而抵达 艺术哲学“有”的境界。

  那么,《曹文轩说故事》如何实现由“无”到“有”呢?“真文学”如何讲故事?

  曹文轩在文学世界中一直致力于减少沉重。这一点,与卡尔维诺所说的“清逸”有相通之处:“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沉重感:人的沉重感,天体的沉重感, 城市的沉重感;首先,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故事结构和语言的沉重感。”(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曹文轩的作品,无论选取哪种文体,在叙事美学上, 都有这样的特质:减少结构、语言、叙事的沉重感。具体策略便是:让美构成人性的内核;将历史放置在故事的幕后;追求古典诗性的语言和结构;节制叙事,降解 苦难。当然,不同的文体形式,曹文轩的叙事方式会有所不同,重心也有所差异。但无论文体形式如何差异和不同,曹文轩作品的诫命就是不约而同地警惕叙述者与 叙述对象之间笨重地相处。在此意义上,轻逸地飞翔于故事世界可谓曹文轩作品的迷人之处。

  先以《娃娃们的起义》为例。它以童话的文体形式讲述了被称为“小家伙”的布娃娃所遭遇的接连不断的困苦与磨难。“小家伙”布娃娃和很多布娃娃一 道,因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而被布娃娃店老板马林先生遗弃在一个终日不见阳光的仓库里。被遗弃的布娃娃们在“小家伙”的影响下,一同起义,最终争取到了在阳 光下生存的权利。然而,起义成功之后,小家伙却被布娃娃们及世人所遗忘。幸好,一位贫穷的老太婆“收留”了他。故事中的“小家伙”堪称命运多舛。这些内容 本应构成一个异常沉重的故事,然而,由于该故事始终放置在“哀而不怨”的美学基调下,沉重的色调得到了冲淡。而且,故事中所有情节固然起伏跌宕,犹如过山 车一样惊险,但并不将读者一路带入沉重的深渊之中,而是相反,在濒临深渊时以人性美的力量托举着读者摆脱深渊,且看见依稀的光亮。这样,整个故事尽管充溢 着悲剧的气息,却又同时透露出温暖的色调。

  另外两个短篇《第五只轮子》和《六十六道弯》同样选取了以轻逸表现沉重的叙事美学。《第五只轮子》中的儿童主人公磨子生下来就坠入了悲催的命运 之中。他先是被人贩子偷取,继而被常喝醉酒的放羊人收留,渐渐长大后又被同村的孩子们所厌弃。如果有谁的童年遭到如此密集的不幸,那一定很难保有健康的心 态,儿童主人公大概会选取一系列极端的反叛行动,内容会异常沉重。然而,《第五只轮子》中的主人公磨子不仅默默地承受了人世间“被抛弃”的命运,而且始终 保有儿童的纯真之心。在小说结尾,遍尝各种苦难生活的磨子将他心爱的“第五只轮子”送给了此时急需车轮、彼时曾经厌弃他的孩子们。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会为 之动容。在曹文轩的故事中,再多的磨难,都将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的类似于宗教的洗礼。这是曹文轩作品中的轻逸叙事的秘密。《六十六道弯》依旧以轻御重,冷 中寓暖。故事开篇就巧妙地设计了城里少年滑板队陡然打破山村孩子宁静生活的情节,预示着一个个戏剧性冲突即将展开。但是,接下来的所有故事情节非但没有让 沉重的主题逐渐升级,而是在乡村少年好事多磨地购买滑板车的过程中轻逸地渲染了童趣,深化了儿童之间的友谊。其中,山村少年卖榛子、进城买滑板车等等情节 被串联在一起,极尽少年的纯真、顽皮的天性。特别是故事的结尾,处理得惊心动魄,却又展现出儿童性的本真之美。三选一这样一种现代社会中常见的残酷的竞争 关系,在三个小伙伴的世界中,是完全失效的。

  “真文学”的总体要义从来不会到编织故事为止。高超的故事性归根结底是为了文学性的有效实现。如果穿过故事的外壳,深入到故事的内里去,便会体 味出“真文学”的总体要义除了如何讲故事的形式要素,更内含了为何讲故事的意义要素。编织故事的高超能力,考验的不光是吸引读者,更是以文学的想象力创造 一个繁复的意义世界。不承载繁复意义的飞翔,想象力飞得再高,也是空洞的,是从“无”到“无”的虚妄写作。所以,《曹文轩说故事》中的讲述方式无论多么 “轻逸”,都承担着沉重的文学使命:在现代性背景上以故事的形式来探索人性(包括儿童性)的繁复性。

  沿着意义的要素,我们需要重读《曹文轩说故事》。《曹文轩说故事》在意义层面是如何实现由“无”到“有”的呢?

  曹文轩在文学世界中一直致力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曹文轩语)的文学创作。儿童文学的创作目的被他看作是为儿童打下“精神的底子”。 或许,《曹文轩说故事》正是由于意识到了世界的沉重、人性(包括儿童性)的难解,才选取“轻逸”叙事。所以,在《曹文轩说故事》中,除了表现儿童的童真和 纯真,还节制地表现了人生的真相和人性、历史、社会的真相。童话故事《娃娃们的起义》不仅讲述了“小家伙”和被囚禁的布娃娃们的起义过程和结局,它还触及 了人性最幽暗的角落、历史最吊诡的悲凉。“小家伙”带领布娃娃们终于起义成功,可成功之后的结果呢?被囚禁的布娃娃们争得了生命的尊严和自由,却陷入到疯 狂的复仇欲望中:曾经被剥夺了自由权益的布娃娃们一经获得了自由的权益,便开始疯狂地毁灭他人的生活秩序、嫉妒他人的幸福生活。特别是,曾经患难与共的布 娃娃们竟然开始背弃了起义过程中建立起来的珍贵友谊;被解放了的布娃娃们也几乎全部遗忘了“小家伙”的存在。就在这些沉重的意义探寻中,团结与反抗、凌弱 与恃强、尊严与自由、革命与背叛、拯救与遗弃、记忆与遗忘、爱与救赎、温暖与凉薄等等主题繁复地汇聚在一起。

  短篇小说《第五只轮子》和《六十六道弯》同样隐含了繁复的意义。《第五只轮子》在讲述儿童磨子的不幸命运的同时,也表现了儿童对友谊的渴望和儿 童的孤寂。这是文学作品中恒久的主题之一——关于爱与孤独。《六十六道弯》的开篇不仅具有叙事功能,还承担了比叙事功能更为重要的主题意义。即:百年中国 文学所不间断地表现的城乡之间对抗和厮杀的主题,借助于城乡少年滑板队之间的暗中较量含而不露地表现出来了。此外,友谊、冒险、疼痛、梦想等主题也交织其 中。

  总之,曹文轩所追求的“真文学”从来不会满足于编织一个“好看”的故事。在“轻逸”地编织故事的同时,在现代意识的观照下隐蔽地探寻人性、历史、社会、乃至时代所具有的繁复意义,才是其“真文学”的写作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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