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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漫一代”养成记(李夏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06日10:46 来源:北京日报 李夏至
    《火影忍者》
    《名侦探柯南》 《火影忍者》
《名侦探柯南》《名侦探柯南》
 《海贼王》 《海贼王》

  1999年推出的日本经典动漫《火影忍者》,经过了15年700集的漫画更新后,将于今天画上句点。

  多年来,每周四等待这部动漫更新,曾经是一代人成长时光里不可或缺的回忆。在《火影忍者》的贴吧里,有人这样写道:“火影的完结,不仅仅是作为日本三大动漫之一的动漫完结,而且真正意味着一代人逝去的青春。”毕竟,以《火影忍者》为代表,《灌篮高手》《樱桃小丸子》《新世纪福音战士》《海贼王》等系列日本动漫,前所未有地深刻影响了中国年轻一代的“三观”,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甚至渗入到中国动漫产业。

  1 与《火影忍者》一起长大

  在国产动画产业链的下游,游戏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在杭州做了近四年游戏策划的彭义发现,几乎所有游戏从业者都不约而同地有着动漫爱好者的双重身份。

  在彭义24年的人生里,动漫和游戏始终不可或缺。他初一时接触了网络游戏,初二开始看《火影忍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十年前在湖北山区县城的中学里,少年时的自己缩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偷偷翻看着租来的漫画书的画面,他从未忘记。

  “《火影忍者》里几乎包含了所有中学男生喜欢的元素,热血、激情,主角‘忍者’的设定有猎奇感,还会不停地修炼技能、有打斗环节。”彭义爱玩的游戏《反恐精英》乃至后来的《DotA》,也都充满了打斗场景、正邪对抗、幻术和技能的修炼。

  这种当年看似无心插柳的关联,在如今的彭义看来,其实符合了作为舶来品的动漫产业的一大特征。“日本的动漫和游戏都是主要盯着青少年的市场在做,这个年龄层的青少年需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在彭义看来,像《火影忍者》这类的热血动漫,几乎是一个青少年满足青春期需求的“出口”,“那是男生盛行兄弟义气、崇拜江湖式英雄的年代。他们有着躁动的青春期心态,荷尔蒙无处释放,热血的故事、充满激情的人物和战斗很容易就吸引住他们。”

  《火影忍者》的故事里,主角漩涡鸣人也从最开始12岁的少年逐渐长大成青年,从初出茅庐到经历了“下忍”(指片中对忍者的一种分级)、“中忍”的考试,从村子里众人避嫌的淘气包,到担当起拯救村落的重任。彭义剖析自己为何坚持看了12年《火影忍者》,“其实是和漩涡鸣人进行着相同的成长轨迹,慢慢学习着人生的道理,走过大学、工作、社会的一道道关卡,有着相同的心情。”

  他也特别指出,漩涡鸣人“吊车尾”(拖后腿的人)的设定,以及自我激励打鸡血的个性特征,其实也是热血类日漫用来“勾人”的设计。“不管是在中学还是在大学,大家习惯性地认为沉迷动漫和游戏的人都是失败者,作品里的主角同样是失败者,但却能最后逆袭、成为英雄,这满足了观看者自我代入的幻想。”彭义说,这种方法如今也被广泛地用于游戏人物的设定里,目的就是为了让玩家有代入感,“让他们在虚拟世界能够实现幻想”。

  不过,尽管如今已经能够条理清晰地自我剖析,但彭义还是觉得,在人生道路的分岔口面前,他也正是得益于这种热血式理想主义的支撑,最终才能坚持选择了与本心更为接近的道路。2010年毕业时,他放弃法学的本专业,经过了半年的待业期,最终找到一份游戏策划的工作。

  “这对于任何一个学法律专业的人来说,都是很难理解的事,但我做到了。”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彭义并不是最痴迷的日漫迷,《火影忍者》《海贼王》等热血动漫的更新,他是断断续续地看到了最后,“每次看的时候都有打鸡血的感觉”。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但很快用自嘲的口吻回忆起曾经的失败者身份,那个寂寥时空里默默坚持初心的少年,似乎一直没有走远。

  2 日漫影响下的国产动画

  对于投身国产动画创作的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教师马骅来说,如何为日美强势动漫文化夹击下的国产动漫找到一条出路,始终是箭在弦上却又悬而未决的课题。

  马骅是动画界的“学院派”,浸淫动画圈多年,他习惯于用理性的思维分析目前国产动画所经历的一切。虽然出生于1979年,在“70后”的尾巴上与“80后”擦肩而过,但他列举起那些年看过的日本动画,从《铁臂阿童木》《蜡笔小新》《樱桃小丸子》,到《圣斗士星矢》《灌篮高手》《哆啦A梦》,再到后来的《海贼王》《城市猎人》《钢之炼金术士》,也是如数家珍。

  但对于“日漫一代”这个称呼,马骅显得并不大接受,“其实对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人来说,日漫可能只是我们看到的动画里的一部分,那时候我们的国产动画还有《黑猫警长》《邋遢大王奇遇记》等很多优秀的作品。”

  他更愿意把那个国产动画也能与日本动漫一较高下的时代,称作是动画的“全类型”时代,“不是吃独食,审美上也更丰富。”他对动画的热爱也脱胎于此,因而热衷的是动画这个类型的存在,并不愿意给自己贴上某种类型粉丝的标签。他多年积攒的喜好里,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责任感:“越是了解日本动漫有多好,就越想为中国动画做些事情。”

  虽然背靠动画学院,本可以“养在深闺”地只做理论研究,但马骅始终坚持着在动画一线的实践。看过多年的日本动漫,他发现有不少创作规律值得总结,比如人物设定的热血和单纯化,剧情里会加强人物对理想的认知,像《海贼王》里主角路飞有“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的口头禅,《火影忍者》里漩涡鸣人则天天把“我的目标是成为火影忍者”挂在嘴边。

  人物的配对关系也需要做专门的设计,《火影忍者》里有漩涡鸣人和宇智波佐助,《灌篮高手》里有樱木花道和流川枫,“几乎都是存在内在矛盾,但又有共同目标的人物关系,还要牵扯到一定的情感纠葛。”

  不过,他更担心的是已经被日漫养足了胃口的观众,并不愿意给国产原创动画更多的空间。 原创动画电影《魁拔》便是一例。该片最初筹备时,他也是编剧之一。当时《魁拔》的编剧组里好几个人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或学生,这也被他看作是一次尽全力的尝试,“花两三年的时间去写故事,架构世界观,完全是按照一个要做十几年、几百年的动画在编剧。”但不久前,《魁拔》动画电影系列因为票房不够理想,出品方宣布无限期中止《魁拔4》的上映,这消息让他有些黯然。

  “很多人不是因为国产动漫不好不去看,而是只要是国产动漫,根本就不愿意去了解。”马骅说。《魁拔》系列虽然在国内原创动画中口碑颇好,但《魁拔3》上映时,真正愿意去影院支持的人并不多。

  也有不少漫迷会不自觉地用日本动漫做模板,发现国产动画受到日本动漫影响时就嗤之以鼻。马骅觉得,目前的国产动漫对先进经验的学习是一种自觉,“我们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会受到它的影响,在创作中投射进去,这是很自然的事。”他认为,因噎废食只会让国产动画发展的步伐减慢,他不希望观众只因为《魁拔》里人物的服装是日式的,就全盘否定中国动画人的努力,“我们不是创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中国的蛮吉吗?”

  马骅对国产原创动画的维护,其实源自他极强的同理心和感同身受。到北京电影学院前,他是在游戏公司供职的员工。从游戏圈跳到动画圈,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做的事难度加倍,薪酬待遇也大打折扣。没有一点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情结,很难坚持下去。”他随即举了一个例子,“做游戏你可能年薪几十万元,但做动画你的年薪可能5万元都不到,中间的落差会很大。”

  他因此深知留下来还在做动画的人都很艰辛,“巨大的投资规模和前期投入,漫长的生产期,你很难靠它发家致富。”每当有人问起国产动画的前景,他都建议人们去动画公司里看一看,那些格子间里埋头苦干、熬夜赶工的动画人,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我们的初心也许很大,但我们真的在拼尽全力。”

  虽然《魁拔》的出师不利让国内动画界哀鸿一片,但马骅乐观的理想主义似乎不为所动。在他眼中,国产动画目前的市场环境已经和过去有了很大改观,这几年新出的《赛尔号》《兔侠传奇》都被他认为是成色不错的创新。他甚至觉得,《喜羊羊和灰太狼》《熊出没》等系列动画片,正在走市场认可的路,“说不定也能15年乃至更长久地开发下去”。他想维持着一个动漫迷的初心,也希望国产动画能得到更多的支持,“不管困难有多大,我还是希望多说些鼓劲儿的话。”

  3 漫迷更迭中代沟渐显

  漫展,是近年来我国动漫行业发展的重要衍生品。从2005年开始,每年举办一次的中国国际动漫节逐渐成为国内惯例。从杭州国际动漫节、ChinaJoy、粉红之壁等知名漫展出发,漫展文化也开始从北上广深延伸至武汉、哈尔滨、南京等二线城市。

  本职工作是武汉一家合资车企设计师的潘敏,出生于1985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动漫迷。2003年,他开始看《火影忍者》的时候,600多集的动画片只更新到80集,366集的《死神》动画版也只出了50多集。潘敏说,那时候还是在网吧看,“用BT下载的”。当年的漫迷标准,是会经常泡在网络上的各大动漫论坛,在动漫爱好者的qq群里和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聊天。

  “因为大家都有相同的兴趣爱好,从聊动漫开始,心打开了,就比较容易交流。”毕业后,潘敏会时不时地参加群友的聚会,“后来大家也会相约一起去看漫展,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网络上交流,话题基本也都是围绕动漫本身。”

  最近两年,潘敏结识了做漫展执行的张琦,后来俩人成为夫妻。在“五一”“十一”等漫展密集的时候,他开始帮忙做一些漫展的幕后工作,“虽然这些年一直以动漫为爱好,但还真的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一个看展的观众变成了漫展的执行方。”联络参展演员、确定展示方案、做好现场维护,他并不反感这份额外的工作,逐渐驾轻就熟。

  “但确实因为变成了工作,看漫展的角度也有些不同。”潘敏说,现在来漫展的人群还是以中学生、大学生为主,“漫迷几乎就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的新人不断进入,一批批的‘老人’慢慢离开。”仅以中国国际动漫节为例,每年漫展现场的人流几乎不会有太大变化,15万人次左右是常态,2014年甚至有超过18万人次的观众入场。

  站在人流攒动的漫展现场,潘敏也时常觉得恍惚:“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动漫是个人爱好,和漫迷之间也都是以偶尔交流为主。但对更小一点的‘90后’‘00后’来说,动漫变成了一种炫酷,他的朋友和圈子可能就是以动漫为主,动漫世界就是他的现实生活。”

  这种逐渐因代际产生的变化,被潘敏看作是漫迷所处的时代环境所致。“我们热衷动漫的那些年,能与动漫产生关联的只有网络。”但如今,一线城市的漫展文化已经逐步辐射至武汉等二线城市。浸淫于网络文化中的新一代漫迷,不再受限于地域,早已能够在网络中形成固定的漫迷圈子,中学、大学里的动漫社团相继建立。国内依托漫展而产生的COSER(角色扮演者)表演团体、评审大赛等,都在市场的催生下有了成熟的团队运作和公司经营。

  COSER这些被粉丝们追捧的偶像早就明码标价,这时的动漫粉丝文化已很难说,到底是单纯的兴趣爱好者聚集,还是市场法则下催生的消费者群体认同。根据一位资深漫迷的了解,越来越多的资本已经开始关注动漫这块“大蛋糕”,利好的市场让竞争者们蠢蠢欲动,这正是当代漫展文化背后无法摆脱的经济驱动。

  潘敏并没有让自己过多地卷入这种复杂的思考,也几乎不考虑放弃全职的工作真正转行。他始终希望,外界能够抱持着一种同理心,来看待新一代的漫迷,“他们都是有爱的小孩子,毕竟我们在那么大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喜欢过动漫。”但单从资本的蜂拥而至来看,这可能只是动漫爱好者发自内心的一厢情愿。新一代的漫迷,早已无法单纯地以兴趣爱好者的面目出现。

  日本动漫

  进入中国大事记

  1979年  阿童木作为卡西欧计算器的形象大使进入中国。次年,手冢治虫的《铁臂阿童木》在中央电视台播放。

  1982年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铁臂阿童木》和《森林大帝》,这是中国第一次出版日本动漫书刊。

  1990年  《圣斗士星矢》开始在国内部分电视台播放,播出后受到全民追捧。随后,《龙珠》《城市猎人》《乱马1/2》《电影少女》等日本漫画相继出版,一下子击败了长久以来占主流地位的中国连环画市场。

  1998年  《灌篮高手》由台湾引进,在国内电视台热播,并由此促动中国大陆第一本以介绍日本动漫为主旨的杂志《动漫时代》的创刊。

  2001年  经由辽宁人民艺术剧院译制完成的《天鹰战士》在电视台播出,但此前盗版作品多将该作译为《新世纪福音战士》,官方译制版本反而遭遇恶评。

  2002年  《圣斗士星矢》续篇《冥王篇》在日本开播,由动漫迷翻译的中文字幕首次早于盗版出现。众多字幕社相继成立,网络开始在日本动漫的传播中发挥重要作用。

  2009年  《火影忍者》由日本株式会社集英社正式授权出版简体中文版漫画。2011年,央视电影频道首次引进3部《火影忍者》剧场版电影。

  2011年  土豆网宣布与日本东京电视台合作,中国内地开始与东京电视台同步播放包括《火影忍者》《死神》和《银魂》等在内的60多部日本动画片。

  反思

  国产动画

  谁能陪孩子一起长大?

  一部日本动漫《火影忍者》,用15年的时间陪伴中国一代青少年长成青年。在“日漫一代”感伤怀旧的同时,问题也随之而来:有没有一部国产动画,也可以陪伴我们的孩子长大?

  对“80后”“90后”来说,国产动画在他们童年时也曾风光一时。循循善诱的《小蝌蚪找妈妈》言犹在耳,《黑猫警长》和《葫芦兄弟》在电视上循环播放,更有风格强烈的《邋遢大王奇遇记》、充满想象力的《魔方大厦》,它们曾经毫不逊色日本动漫,也是一个时代的强烈印记。

  但是,国产动画的发展似乎始终笼罩在低幼的魔咒之下,它纯为儿童而生,专属于儿童,也在智商和逻辑上匹配着一定的年龄层。长大后的少年、青年们,很快将其抛之于脑后。“我们国家做动画的理念,天然地认为动画只是给小孩子看的。”爱奇艺副总裁耿晓华观察国产动画多年,国产动画的低幼化造成了将青少年和成年人动画市场拱手相让。与之截然不同的日本动漫,有着严格的年龄分类,能够满足青少年和成年人看动漫的需求,因此趁虚而入。

  日本动漫产业历经百年,相比之下,国产动画显得先天不足。虽然第一部国产动画长片可以追溯至1922年的《铁扇公主》,但国内直到1993年,才开始拥有了真正开放的动漫市场。此前,在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曾经出现的动画片创作高潮,可以看作是在政府收购保证的前提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规定动作”。

  “虽然也能精工细作地创造不少动画精品,但当时的动画人鲜有市场观念,尚未树立品牌意识,不少优秀的动画作品都只是做了一部,基本没有后续开发。”央视动画总经理蔡志军直言,这一局限只能说是“一个时代在思维上的短板”。

  彼时,1979年开始大举进军中国市场的日本动漫,却裹挟着成熟的动漫产业链。围绕某一个动漫故事或人物,日本动漫会有漫画、电视动画、动画剧场版、动画电影等各种播放方式,产业链上的策划、制作、播出、周边开发、媒体等环节,也都培养出大大小小的服务机构,专业化生产与题材多样化的程度相对较高。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可以培养一个连载15年的《火影忍者》。当一个成功的品牌已经被塑造起来后,围绕品牌的开发和延续就是源源不断的。”耿晓华认为,这种长线的开发仰仗于成熟的产业机制和利好的市场环境,而国产动画尚处于“春秋战国时期”,整体产业链尚未成熟,不同的市场力量之间也还需要磨合。

  令人欣慰的是,国产动画曾经拥有的富矿如今被重拾起来。去年开始,《新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重归荧屏,系列动画电影的上映也得到了市场的认可,超过4000万的票房还算不错。“针对国产动画里的经典形象,我们已经有明确的计划要做持续的开发。”蔡志军透露,明年动画电影的第二部还将继续,电视版动画也会在制作上升级,“我们希望经典的国产动画形象能够陪伴新一代的孩子成长”。

  至于“大头儿子等国产动画人物,是否也能像漩涡鸣人一样伴随一代人长大”,蔡志军表示,在满足了儿童动画产量的“刚需”之后,国产动画终会有一天能够“腾出手来”,着手于青少年和成年人动画的开发,“这也是动画人的责任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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