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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有价值的记忆细节重建文学逻辑(千夫长)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1月04日13:48 来源:羊城晚报 千夫长


  写作的理由和雄心

  在我四十岁那一年,我多年精心建立起来的事业家庭,纷纷解体和倒塌了;然后我的写作也陷入了困境。这个时候,怎样写和写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对我重要的是为什么还要写?在《珍珠》里,我试图在困境中寻找一点希望。在这个肾结石都能变成珍珠的时代,我们珍珠般的情感不能都变成肾结石。这个有点钱的女人斯琴,活得失败,亲情、爱情都破坏了,陷入了感情的困境。我通过手术,试图一点一点来修复这个女人已经变异或者残破的灵魂,让她回到真实的人心中来,回到真正的幸福方向上来。肾结石被取出去了,我的愿望是真情应该回来。这就是我要写的理由,写作成了我突围困境的一种策略。

  几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和施战军兄短信闲聊,他建议我写现在的蒙古人生活,担当大任建立起草原的心灵史。我被鼓舞起了雄心,这几年费了很多力气,连续发表了一些关于草原的中、短篇小说,比如《喇嘛眼》,比如《草原记》,比如《鼠的草原》,比如《白马路线》,比如《天灯》等,这些也都成了我正在费力写作的长篇小说《草原安魂曲》里的一些章节。

  在已经边缘的文学濒临娱乐化的经济乱世,我的写作越来越有些庄严了,也越来越费力气了。昨天的世界,草原是属于牛羊的,大海是属于鱼群的,庄稼属于农田,楼厦属于城市,希望怀揣人心,天空还有霞光;今天的世界,草原不再属于牛羊,也不属于被国家称为少数的民族了,其他也是如此类推,都在被从困境推向绝境。我边观察,边省思,边虚构,边结构,发现小说似乎和这个世界在同步,而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经验出现了翻覆。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那天《花城》主编田瑛兄约我谈《鼠的草原》,他问我小说的结尾为什么不让鼠群留下来?草原为什么不能放养鼠群?醍醐灌顶,我豁然贯通。在小说里我没有想过鼠群曾经是草原之主,而且是大自然丧失的最初灵性。多年来,我困惑在自然界的生物链接中:鸿雁失去了蓝天;蓝天失去了云霞;云霞失去了草原;草原失去了白马;白马失去了骑手;骑手失去了阿爸;阿爸失去了传说;传说已变成了黄沙。这是我的绝望和愤怒,也是站在人的立场瞭望到的一个狭窄的人文世界。然而,这个有残缺的世界,我曾经以为是世界的全部。

  我喜欢埃柯的小说《玫瑰的名字》、《傅科摆》等,他那里是宗教决定人的命运也就是宗教祸害人类,神学、政治、历史、犯罪、哲学、神话、战争、科学、烹饪、魔法,形成了引人入胜的经典畅销书;写作草原小说我面对的是科学祸害人类,也引进众多的好看元素,企图也能畅销,这个企图或许是白费力气。比如:《天灯》里玉山要娶老门德的女儿高娃,要建庙,要当主持,要任政协副主席,要成为活佛;我,老门德一个信仰佛爷的人,发怒了,忌酒了,忌肉了,不说话了,点天灯了;《珍珠》里,我试图在困境中寻找一点希望。在这个肾结石都能变成珍珠的时代,我们珍珠般的情感不能都变成肾结石;《城的宠物》老鼠变态改变世界维持的虚假平衡,老鼠进城打开了每个家庭的罪恶之门,也打开了每个人的贪婪心灵;《白马路线》,一个牧人去世了,儿子赶着马车,到处为阿爸寻找安葬之地,牧场地下水污染了,老家农垦沙化了,冬营地成了废弃的煤矿,草原人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死得让人揪心。还有《喇嘛眼》、《草原记》可谓是我最费力气的小说,把自己都写恍惚了。

  田瑛兄把我从窄化的思维中点醒,也把原来一个叫《鼠的草原》的平铺直叙的现实小说,结尾变得魔幻了,山丹白度母一样地放牧鼠群,在现实世界不可能解决的,就这样得到解决了,而且显得可能、可信和真实。人类进入神佛之境,就能与鼠共融。《鼠的草原》的小说结尾,让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原来的一套似乎合情合理的逻辑坍塌了,其实这套逻辑本身就是荒诞不经的。

  在小说里寻找幸福

  小说《长调》写出来之后,唤起了我的兄弟、文学评论家兴安对草原的记忆。他说,《红马》和《长调》给我们的草原,是遗忘后的重现天日。这个遗忘后的重见天日,就是说记忆通过进入小说,重新回到了那片曾经的草原。其实,记忆在小说里进入的是另一个天堂,文学天堂。写作需要闲情、从容不迫的耐心,更需要勇气。不是所有的记忆都能进入小说,也不是所有能进入小说的记忆都敢书写。比如那个生孩子死去的女人,一丝不挂,苍白的屁股和大腿间有血迹的躯体,许多年过去了,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不肯飘散。我在《红马》里,就没敢写。到了《长调》,才有了描写出来的勇气。

  对文学有价值的记忆是细节记忆。那么如何寻到记忆中的细节?之后,又如何判定这个细节的价值呢?比如:春天风沙停了,进沙坨子里捡牛粪,我会见到,在风沙中站立的一只羊,已经变成了干尸。可是几天前,这只羊还在这里活蹦乱跳地吃草呢。这个细节,进入记忆就不会忘却。需要时,呼之即来。那时看到的是一只羊死了,羊圈里只不过缺了一只羊而已。几十年后,因为写小说重新翻检记忆,那只羊的死就充满了意味。看着记忆里那只栩栩如生的羊,我会出现幻象,它已经不是羊了,或许是人,可能还是活佛。

  小说的写作,几乎毁灭了我五花八门的物质生活,却唤醒了我的灵魂。我惊恐地看到了我们生存的困境甚至绝境。尤其是电子信息时代的科技发展,让我感受到了无处逃遁的惊恐。手机、电脑我连三分之一的功能都用不上,捆绑在我们身上的这些电子器官,已让我们丧失了幸福感,前路迷茫,活得绝望。

  我的小说开始调头,向从前出发,去寻找幸福源头。是草原记忆,把我带回了幸福的童年,我那曾经肥美茂盛的童年草原。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了记忆,包括希望。原来的盟改成了市,旗镇建成了城市,草原成了沙漠,沙漠上建起了味精厂,散发着呛鼻的臭味。广东有的,草原都有了;草原原来有的,现在几乎都没有了。当年的花香、奶香、牛粪飘香和清甜的空气,已荡然无存。我小说里的故事,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就看清了小说、从前的记忆和现实的面目。我的草原记忆,只能存留在我的小说里了,像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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