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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秋点“兵”——谈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的军旅文学亮点(朱向前 徐艺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1日09: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朱向前 徐艺嘉

  引 子

  徐艺嘉: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落幕了。您如何评价军队作家作品?

  朱向前:本届鲁迅文学奖,军队作家有徐怀中的非虚构《底色》、贺捷生的散文集《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草地》、侯健飞的长篇散文《回鹿山》、黄传会的报告文学《中国新生代农民工》、马晓丽的短篇小说《俄罗斯陆军腰带》获奖,共5部作品,和上一届持 平。至于参评作品,就更多了。

  徐艺嘉:据我的不完全统计,(主要依据军队系统申报作品)军队作家参评本届鲁迅文学奖有近40部作品,除5部获奖之外,各个门类作品依次列出, 算为部队作家参评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立此存照:中篇小说有黄国荣的《军令状》、李亚的《将军》《武人列传》、裴指海的《亡灵的歌唱》、王凯的《终将远去》、 西元的《遭遇一九五零年的无名连》、赵雁的《加加林的脸》;短篇小说有裘山山的《课间休息》、王甜的《代代相传》、曾剑的《穿军装的牧马人》,以及朱旻鸢 的《天涯 明月 刀》;报告文学有王树增的《1911》、王宗仁的《青藏线》、董保存和丁一鹤的《清网行动:中国警方史上最大追逃行动纪实》、李鸣生的《发射将军》、陶纯 和陈怀国的《国家命运——中国两弹一星的秘密历程》、殷实的《天行健——李素芝在藏行医采访纪略》、赵雁的《中国飞天梦》和马娜的《滴血的乳汁》;诗歌类 有朱秀海的《升虚邑诗存》、程步涛的《记住那些地方》和峭岩的《遵义诗笔记》;散文杂文类有朱增泉的《遥远的牧歌》、杨献平的《沙漠之书》、王龙的《天朝 向左,世界向右——近代中西交锋的十字路口》和汪瑞的《当兵走阿里》;文学批评类有殷实的《当小说成为哲学的仆役》、张志强的《军事长篇小说结构模式研 究》、傅逸尘的《叙事的嬗变——新世纪军旅小说的写作伦理》和周徐的《英雄在途:祛魅·消解·重构——新时期以来军旅小说英雄形象嬗变论》等。

  朱教授,您作为6届鲁迅文学奖中的5届评委和1届得主,又是军旅文学权威评论家,能否就军队作家在本届鲁迅文学奖的表现作一梳理和分析,来他个“沙场秋点兵”呢?

  朱向前:这个可以有,概括而言,如果把这个“兵”理解成军旅作家,那你这个题目出得真好。依我看来,军旅作家在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有三大亮点。

  亮点一: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朱向前:可以从上届鲁迅文学奖说起,当时我就注意到军队作家的老龄化倾向,并在给《文艺报》写的年终专稿《光芒与阴影》一文开篇即强调指出,斩 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部队作家刘立云(诗集《烤蓝》)、王宗仁(散文集《藏地兵书》)、李鸣生(长篇报告文学《震中在人心》)和彭荆风(《解放大西南》) 以及陆颖墨(短篇小说《海军往事》),5人平均年龄达到了63.5岁。堪称是全国获奖作家队伍中的一支“黄忠队”。无论是横向比较同期地方作家的青年才俊 俊采星驰,还是纵向比较上世纪80年代的莫言、李存葆、朱苏进等人以而立之年叱咤文坛,都颇显暮气。当然,60岁对一个作家来说,也许正值盛年,但作为一 个整体现象,还是令人不无忧虑,所谓“光芒与阴影”即由此而来。

  徐艺嘉:那本届5位鲁迅文学奖得主,徐怀中84岁、贺捷生78岁、黄传会63岁、马晓丽61岁、侯健飞47岁,平均年龄还大大超过了上一届。

  朱向前:令人叹喟之处正在于此。一方面,这固然继续凸显了军旅文学后继乏人之现状;但另一方面,我们却不得不惊异老一辈军旅作家的定力与后劲——在今天这个浮躁的物欲社会中,他们能如此水深流静,笔耕不辍而宝刀不老,确实让人感佩。

  徐艺嘉:我在梳理新世纪军旅短篇小说之时,被徐怀中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或许你曾见到过日出》两部新作所表现出来的艺术创造活力所深深吸引。

  朱向前:这两篇作品刚发表不久,我就撰文表达钦佩,我说当代作家中比徐怀中先生写得多写得好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但像他这样从不苟作而且终生求新 求变探索不懈的人恐怕就凤毛麟角了。当然,《底色》更是难得,她足足经过了半个世纪的沉淀、酝酿,如琢如磨,终于弄出了一个非驴非马的“非虚构”,又是一 个出人意外。而且到了84岁才算是功德圆满。打破了上届彭荆风以80岁高龄获奖的纪录。

  徐艺嘉:您曾为《底色》倾情作跋,对其有准确到位的细致分析,在此能否与我们略作分享?

  朱向前:对于《底色》,我有四点感受。第一,就题材而言,《底色》是近50年前“中国作家记者组”组长徐怀中率组在越南南方战地采访的一部“战 地日记”,弥足珍贵。可以说,新中国自朝鲜战争以后,中国作家深入战场之久(长达4个多月),历经炮火之险(何况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的美军炮火,比朝鲜 战争又要强大猛烈得多),恐怕无出其右者。它真实地记录了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一个中国军人作家、记者的思想、情感和心态。第二,就文体特征而言,《底色》 是小说家徐怀中一次探索性的、深思熟虑而又水到渠成的跨文体写作,别开生面。素材“非虚构”,但写法却融小说、散文、通讯、政论于一体,底蕴却又是长期的 知识储备、文化修养和战争思考,因此,它所呈现出来的风貌迥异于此前我们常见的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乃至“非虚构”之种种,别出手眼而又浑然天成。

  徐艺嘉:《底色》之中涉及的知识门类也是多种多样,触类旁通,信手拈来。

  朱向前:对。比如围棋,比如京剧。文中多次引用棋理经典以棋观战,化战为棋,纹枰对坐,举重若轻。正是高屋建瓴,目光纵横,议论风生,不经意间 泄露出了作者作为老报人、大记者的“宇宙流”思维和手眼。但他更擅长的还是空灵飘逸的“小飞”甚至细微缜密的“官子”。比如他感慨“牛坑”因在敌“自由射 击区”里生活节奏经常面临炮火的严酷时说:“把这种特定的生活节奏换算一下,恰似中国京剧曲牌中的‘西皮摇板’。这个板式的特点是,胡琴拉得飞快,紧张疾 促的节奏催得人喘不过气来。‘角儿’不管那个,由着自己来,想什么时候张口就什么时候张口,该怎么唱自管怎么唱,唱腔和胡琴似乎完全不搭界,京剧术语这叫 做‘紧拉慢唱’。牛坑随时处于空袭和炮击严密封锁之下,人们从不违误农时,从不耽误家务,那样坚毅而从容,那样心定而神闲,当一回事不当一回事的,一年到 头‘紧拉慢唱’地居家过日子。”你看,这又扯上了京剧,且夹喻夹叙夹议,悠然中藏着活泼,神韵尽出矣。

  第三,就语言风格而言,《底色》的总体基调更偏于小说,细节扎实,妙喻传神。虽说“跨文体”,但作者的当行本色或看家本领毕竟还是小说。何况,作品中融进了作家深切的战争体验、心理感受和情感记忆,它是更加人性的、人本的,也是更加小说的。

  第四,就主题而言,《底色》以战争来反观和彰显人性,睿智、通达、深刻、犀利。正因为有了难得的从抗美援越到对越还击的两次参战经历和换位思 考,加上近半个世纪的时空距离,作者获得了“在以往战争经历中从未有过的内心体验,一些深思与明悟”。因此,尽管该书问世后没有宣传更无炒作,但还是引起 了业内高度关注,此番鲁迅文学奖折桂,再次印证了酒好不怕巷子深,好作品不怕没知音。

  徐艺嘉:如果说徐怀中作为军中文坛泰斗夺取鲁迅文学奖尚属情理中事,那么业余作家贺捷生以78岁高龄夺冠,你又该如何评价?

  朱向前:我在读完了《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草地》后,写了如下一段阅读感受:“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像她那样,一出生就在襁褓中跟随父亲母亲经历了著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整日整夜地枕着马 蹄声入眠,伴着马蹄声醒来……在‘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凄美画面里,在‘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的凝重旋律中,她踩着人民军队前进的鼓点和中国革命发展的 脉动,走过了将近80年的风风雨雨。她是元帅的女儿,也是军队的女儿,她的精神血脉里,流淌着红色基因的血液。过了古稀之年,她拿起笔来,沉静地略带忧伤 而又不失坚定和顽强地追溯和诉说真实而严峻的苦难辉煌,用深邃的情感,优美的笔调和崇高的信念,点亮了她悠长而曲折的生命轨迹,成就了这部世所罕见的元帅 和女儿的生命之书和心灵史诗——这就是贺捷生将军和她的《父亲的雪山 母亲的草地》。”可以说,贺捷生是在年逾花甲退出领导岗位之后,才真正开始了她的文学长征,她初心不改,顽强跋涉,终于登上了她文学生涯的顶峰。

  徐艺嘉:特殊的生命体验给予作家特殊的创作资源,这是一般作家不可企及的。这就是生命之书。

  朱向前:说到将军散文,年龄与贺捷生相近的朱增泉中将这次也以一部战争历史题材的散文集《遥远的牧歌》参评,应该说颇具竞争实力,但本届有一个 不成文的“新规”:一般不主张鲁迅文学奖得主重复获奖,朱增泉因诗集《地球是一只泪眼》得过鲁迅文学奖而无缘问鼎,但他有一点却和贺捷生十分相似,那就是 退出领导岗位之后,潜心著书,特别是65岁之后,5年闭门不出,完成了皇皇5卷的巨著《战争史笔记》,填补了中国战争通史的空白,打赢了一场一个人的战 争,充分显示了一个军人作家矢志不渝、老而弥坚的顽强意志和战斗精神。此次朱增泉参评的《遥远的牧歌》是他历史战争散文的一个精选本,凸显了作家睿智的历 史洞见和犀利的当代思考,具有居高声远的盛世危言品格。

  徐艺嘉:与之情况类似的还有年逾古稀的老诗人峭岩和程步涛,分别以长诗《遵义诗笔记》和《记住那些地方》参评。两位资深诗人都有近半个世纪的创 作生涯,却仍旧在诗歌这样一个极需浪漫色彩和激情的文学领域探索着、前进着,并且一以贯之地保持对社会的高度责任与炽热情怀,孜孜不倦地追问历史与审视当 下。峭岩是一位典型的红色诗歌写作者。他的《遵义诗笔记》从题目便可看出端倪,恐怕是迄今为止书写遵义、歌颂遵义之作中篇幅最长、也最为壮丽的诗篇。诗人 以一种精神上的高度驾驭诗篇,形式多样而又大气磅礴,极富感染力,而这种激情恰恰源自作家对一方“红色净土”的信仰,将诗人对遵义由衷的赞美表达得透彻淋 漓,也为整部诗集积蓄了一股浩然之气,凝聚了一种壮阔之魂。

  朱向前:同样,程步涛的《记住那些地方》的情深意长也是根植于作家对中华民族的坎坷命运与民族未来之路的思索。所谓“那些地方”,是指革命老 区,也即是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早期武装力量战斗过的大部分地区。作者探访了这些孕育和承载了中国历史的旧地,怀着一种崇敬与敬畏的心态写出了这些地方如今 和现代文明之间存在的巨大落差,与其说是咏叹和赞美,毋宁说是一种深切的呼唤,是一个军人怀着对中国革命、中国历史发展的热忱来试图唤醒人们对革命老区的 重新认知与思考,呼吁当下的人重拾根脉。

  徐艺嘉:黄传会是军队报告文学作家中的获奖专业户,但获鲁迅文学奖竟然还是第一次,多少有点让人意外。

  朱向前:这奖于他虽说姗姗来迟,却是实至名归。黄传会堪称报告文学作家中的劳动模范,常年勤于采访,笔耕不辍,题材涉猎广泛,“脚踩两只船”, 通吃部队题材和地方题材,既有反映海军百年历史的中国海军三部曲:《龙旗——清末北洋海军纪实》《逆海——中华民国海军纪实》《雄风——中国人民海军纪 实》,又有一系列反映希望工程和乡村教师的作品。他的地方题材始终怀着关切的目光注视着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记录历史,又呼应现实。这部《中国新生代农民 工》亦是如此,勇于直面矛盾和焦点,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生存现状进行了全方位的追踪,对农民工这个数以亿计的群体存在的教育、就业、生存等诸多问题进行深入 探索和大胆揭示,赢得了评委的一致认同,终以全票荣登报告文学之榜首。

  徐艺嘉:说到榜首,咱们军队还有一个马晓丽。她的短篇小说《俄罗斯陆军腰带》以中俄两国联合军事演习期间的故事为背景,选取了“陆军腰带”这一 物件作为牵引点,通过几件小事对比中俄军人之间思想、文化、情感的差异,也写到了两国军人之间从对峙到和解再到互相认同的过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说中浓 厚的“军人气质”,无论是中国中校秦冲,还是俄国上校鲍里斯,他们都是典型的铁血硬汉型的军人,他们的对抗源于军人尚武争优的心理机制,而他们对彼此的和 解与认同也来自军人间的惺惺相惜。小说整体给人非常正能量的感觉,所刻画的军人也是“精神明亮的人”。

  朱向前:马晓丽曾以长篇小说《楚河汉界》冲击过茅盾文学奖,虽未得奖,但也是名声大噪,一举成名。像她这样的成名作家,在新世纪以来还坚持短篇 小说创作的并不多。这需要一点远离功利的纯粹的文学精神。我曾经呼吁军旅作家警惕影视化这柄双刃剑,至少马晓丽没被这柄剑所伤。还有一位资深女性军旅作家 与马相仿,那就是裘山山,裘山山此次的参评作品是《课间休息》,写一位退休女教师的生活也写得别致轻盈。像马晓丽、裘山山这样的知名作家依然潜心短篇,而 且马晓丽凭借短篇小说斩获鲁迅文学奖,实属不易,这也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部队作家在短篇小说这块儿还是大有可为的。

  亮点二:新生一代 竞相亮相

  徐艺嘉:作家队伍老龄化的另一面则是军旅文学队伍的青黄不接,尤其近些年您的反复强调,甚至都给人以“狼来了”的错觉。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幸 而有一支“新生代”青年军旅作家队伍在中短篇领域里默默耕耘,奋力爬坡,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撑了当下军旅中短篇小说格局。近些年也屡有青年作家作品参评鲁 迅文学奖,有的甚至入围,对于这支队伍的集体表现,您是否满意呢?

  朱向前:近年来我们又欣喜地看到了一批青年军旅小说作家脱颖而出,在中短篇小说领域内唱主角、挑大梁。他们是李亚、卢一萍、朱旻鸢、王棵、王 凯、王甜、裴指海、曾剑、西元等等。他们不仅仅在军队刊物(如《解放军文艺》《西南军事文学》等)发头条、出小辑,还动辄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 等国家级刊物上露一手,并且在各种选刊上频频亮相,或者在全国性评奖中一试锋芒(如朱旻鸢以中篇小说《坝上行》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在军内外产生了一 定的影响。显而易见,比起前代作家来,他们受教育条件更优越,眼界更宽,有更好的知识储备、文学修养和写作训练,他们与生俱来的青春气息、时代语境、同龄 兵代言人身份等等优势都是不可替代的,并已逐渐在创作中展示了与以往大异其趣的思情走向、审美情趣和语言风格,不由得令人眼睛一亮。你作为“新生代”的一 员,又跟着我做了“新世纪军旅文学十年研究”的相关部分,情况比较熟,这块儿你可以多谈谈。

  徐艺嘉:我总的感觉是,“新生代”军旅作家群在文学审美上聚焦小人物的生存感受,偏好对个人体验的精确捕捉,突出个体的存在意义,并在叙事方式上有所创新,以此来完成文学理想和诗学空间的构建。此届鲁迅文学奖部队中短篇参评作品多来自这个群体。

  朱向前:对,李亚就堪称代表,他年龄偏大,出道时间也早,作品更为成熟精到。尤其近些年连续在《十月》《中国作家》《当代》等文学期刊发力,作 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文学选刊转载,说明实力不俗,且逐渐形成一种较为纯熟的个 人风格。他的作品擅长在现实主义题材中注入超现实元素,比如长篇小说《流芳记》,构思奇巧且大胆,把西方的叙事技巧引入到带有浓厚中国元素的故事中;再比 如《水上演出船》,写的是一个在古今交织的现实中寻找革命历史线索的故事。这次参评的部队题材作品《将军》写一位老将军晚年陷入对疆场生涯的回忆之中,甚 至达到一种痴迷的冥想的精神状态,表现了军人对于责任和战友间情感的执著。作品营造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氛围,把现实和梦境结合起来,算得上军旅现实题材小说 中的佳作。另一篇参评作品《武人列传》是地方题材,且获得了第十五届“小说月报百花奖”和第十届“十月文学奖”。小说讲的是乡间“鸟孩子”少年练武“学 捶”的故事,作品营造了一种青春的氛围,借用章回体的传统形式容纳一段年少轻狂的青葱岁月,同时又很好地把握了节奏感,读来令人兴味盎然。

  徐艺嘉:王凯也是近些年发展势头较好的一位实力派作家,他多聚焦笔力于基层连队和机关生活,小说往往选取小的切口,在双重或多重叙事中为生活 “掘井”,对年轻一代官兵在军营与社会的急速变化中所面临的各种尴尬精神处境和命运遭际写得透彻到位。中篇小说《终将远去》这次表现不俗,入围前十。代表 了当下军旅中篇小说的水准。

  朱向前:相比较李亚,裴指海年轻不少,但他却是部队少数执著于战争写作的新生代作家。不过他此次参评的《亡灵的歌唱》是现实题材,以亡灵的视角 回顾一个年轻军人生前的是非曲直。作品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表现了作者不凡的叙事功力。小说的妙处在于,主人公亡灵的身份设置赋予它可以在过去与未 来、生与死的时间和生命跨度中穿梭游走的自由,让读者不断地在表象和真相的交叉描述中感受亡灵所遭遇的由其故乡落后、愚昧等顽疾带来的尴尬和伤痛,可以看 到一个由作家呈现的,美与丑、真与伪、纯洁与罪恶、崇高与荒诞并存的复杂社会形态。

  徐艺嘉:西元也是一个后劲十足的“爆发派”。此前他写过不少理论批评作品,近几年潜心于中短篇小说写作,开始崭露头角。他的《遭遇一九五零年的 无名连》选取几个官兵在西北大漠搬运水泥这一段艰苦生活,刻画了王大心、五四、罗三闯等个性鲜明的形象。通过一段难忘的经历,几个人的生命轨迹随之也有改 变。作者将当下的生活与1950年一个无名连的壮举联系在一起,写出了别样的味道。王甜的《代代相传》揭露了一个基层连队的秘密:一台神秘的侦察设备,铺 平历任连长升迁之路的“传家宝”,原来压根儿就不能工作。而每一任连长为了自身的前途,都将这个秘密隐藏且传递下来,交给下一任接替者。小说表现出王甜一 贯的写作优势:细腻、故事性强,在不动声色的叙事中书写人性。

  朱向前:朱旻鸢的《天涯 明月 刀》是他比较典型的作品。在上届鲁迅文学奖中,他的中篇小说《坝上行》也入围前十,给评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朱旻鸢的小说是青春化的军营叙事,以自身参军 经历为背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方文学阵地,写下了包括《倚天屠龙记》《掌门人》等在内的“南门岗系列”小说。小说借用武侠的方式来演绎生活,写出了单调 的站岗生活之余的喜怒哀乐。

  徐艺嘉:曾剑的参评作品《穿军装的牧马人》,在《解放军文艺》首发,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转载。小说写一个在部队放马12年,一个“穿军 装的牧民”在极端恶劣条件下与马群的感情,有一种诗意的韵味,在描述艰苦的同时又含有一种温情表达,写出了“挺立的精神力量”。

  朱向前:综合看来,“新生代”军旅作家的参评表现,可以说是更上层楼。而且这些作家在中短篇小说领域不断迈进的同时,都开始进军长篇作品。我以 往曾谈到,这些作家尚未形成集团冲锋的态势,处于散兵游勇、各自为战的写作状态。但如今看,尽管他们距离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尚存一定距离,但俨然“人 人握龙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各有千秋,实力不俗,逐渐在文坛上牛刀小试,崭露头角。可喜可贺,令人期待。

  但与此同时,就青年军旅小说家的整体素质和文学生态环境而言,我还必须指出几点缺憾。其一是先天不足。这主要是指那些从军校或从地方大学毕业入 伍直接提干的作者,缺乏连队生活历练,要把冷冰冰、硬邦邦的枪炮写出体温和脉搏,就更须加把劲了。其二是后天缺课。新世纪以来我军在科技强军的道路上飞速 发展的身影太过神速,留下一道道奔影绝尘让人们望尘莫及。比如“歼十”、“航母”、精确打击、电子对抗等等新兵器、新战法,我们的作家了解多少?他们获得 相关资讯的渠道又有多少?这一课不补上,又如何向国人交出及时反映人民军队能打仗打胜仗的艺术而又雄辩的文学答卷。其三则是文学生态问题。如果说前面两条 属于作家主观问题的话,那么,这一条则是客观问题,也就是说在今天这样一个读图时代,文学流行浅阅读与搏眼球,一个青年作家要想靠几个中短篇杀出重围,几 近天方夜谭。更何况,在一种“政治语境淡化,学术语境强化”的“去意识形态”的理念牵引下,当今学界部分人士无论修史还是编典,都有意无意地“去军事文学 化”,曾经所谓“前十七年”当代文学的“半壁江山”和新时期的“第三次浪潮”,在某些史家、选家的眼里视若无物,几乎“归零”。这种倾向虽然还暂不涉及青 年军旅小说家的创作,但潜在的挤压是肯定的。若能及时有效地解决上述问题,那么“新生代”作家的腾飞指日可待。

  亮点三:“黑马”驰骋 “奇葩”绽放

  徐艺嘉:如前所述,您说侯健飞是此次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类的最大“黑马”。您如何看待这匹“黑马”?

  朱向前:我琢磨《回鹿山》征服了大家大概有三条。一是这个题材或主题或主要人物(父亲)是复杂的,而作家摒弃了主题先行或思想预设,他只是尊重 人物、尊重感情,回到原生态,保持客观、理性、冷静的立场与距离,还原生活与人物,使人读后感觉五味杂陈,主题、人物都不好提炼,难以归类,这恰恰是此作 的成功之处,不落窠臼,别开生面。其二,这部作品的语言尊从作者的叙事立场,显得特别有节制,因而特别有张力、有质感,其中精彩的白描或写景段落俯拾即 是。其三,作为一部长篇散文,作者在结构、剪裁取舍上下了大功夫,时空转换、段落过渡自然贴切,而且还借鉴了不少小说笔法,老到地道。之所以能达此境界, 与他20年的编辑生涯密不可分,他在编中学,编中练,一不留神,成了知名散文家。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真心祝贺侯健飞。

  徐艺嘉:如果说侯健飞让人大吃一惊,那你又怎么看朱秀海参评的古典诗词集《升虚邑诗存》?

  朱向前:如果说侯健飞是一匹“黑马”,朱秀海就是一朵“奇葩”。朱秀海在此前以长篇小说《穿越死亡》《音乐会》和电视剧《乔家大院》的创作享誉 文坛,这次却以一本古体诗词集《升虚邑诗存》引起了读书界的广泛关注和好评。这本诗词集看似“横空出世”,细究起来,还是有迹可循。朱秀海出生于老庄故 地,晚楚旧都,受熏陶于《陈风》,学诗于屈、陶,心存圹埌,意旨高远,有古隐人逃士之思,其作品或感时纪事,或寄情山水,或咏史怀古,或酬赠唱和,在审美 追求上以简约清雅、闲淡悠然为大旨,与中国古诗词楚文化一脉隔千年而相吸呼,又自然洋溢出一种属于当代的、鲜明表现诗人个性的自然清新、与时偕行的独特气 息。

  在我看来,这次朱秀海的表现恰能说明部队当下一种很好的势头和创作现象,就是已经功成名就的资深作家,仍然能孜孜矻矻,注重提升自我修养和文学境界,在热络的文学疆土上留出一块可供耕耘和修炼的“自留地”且成就斐然,确实值得更多的后辈作家学习。

  徐艺嘉:屈指算算,有着深厚功力和创作爆发力的老作家仍不在少数。如上一届的鲁迅文学奖得奖作品《解放大西南》的作者彭荆风就是典型的一位。再 比如此次以非虚构作品《1911》参评的王树增,始终以非虚构叙事的表达拓展报告文学的表现力。他的作品涵盖战争题材(如《朝鲜战争》《长征》《解放战 争》)和“非虚构中国近代史”题材,此次参评的《1911》是其中一部。还有长篇报告文学《青藏线》参评的王宗仁等人,都是如此。

  朱向前:既然你说到了报告文学,就不能不提到此次参评的“航天领域”两部大重量高质量的力作,即李鸣生的《发射将军》和陶纯、陈怀国的《国家命 运——中国两弹一星的秘密历程》。李鸣生是一位执著于航天领域书写的作家,也是鲁迅文学奖的“三连冠”得主。他的《飞向太空港》《走出地球村》《中国 “863”》等多部长篇报告文学涵盖了中国航天事业从无到有的过程和发展,此次的参选作品《发射将军》讲述酒泉基地司令员李福泽的故事,对其人生命运和人 格魅力做了全方位而又细致生动的刻画,为李鸣生航天系列的书写再添力作。陶纯、陈怀国的《国家命运》再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成功研制“两弹一星”的历史 神话。根据作品改编的29集同名电视剧曾在央视热播,并创下了不俗的收视率,彰显了民族精神,具有鲜明的国家情怀与时代意义。

  看来报告文学目前是军队作家比较热衷的追踪和反映军队重大题材和新军事变革的文学载体。值得关注的还有一匹“黑马”,她就是执著于书写航空题材 的赵雁,此次有两部作品参评。《中国飞天梦》记录“神一”到“神十”鲜为人知的故事和航天员成长、出征的艰难历程。另一部中篇小说《加加林的脸》讲述了一 次发射任务中的故事,其间以两位航天员的成长历程为线索,同任务过程交替进行展开,是部队中不多的航天题材小说。还有一部较有特色的报告文学是马娜的《滴 血的乳汁》,首次披露塑造国内革命战争中特殊的奶妈群体形象,情节细节丰富扎实,行文真挚感人,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徐艺嘉:最后,再说说文学理论批评这一块儿,部队共有4部参选作品。殷实的《当小说成为哲学的仆役》和张志强的《军事长篇小说结构模式研究》都是两人多年从事理论批评研究的积淀之作,而作为有后劲的青年理论批评家,傅逸尘和周徐,都是您曾经看好并为其第一部书作序的。

  朱向前:自中国社会转型以来,文化消费主义盛行,读书为读图所替代,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黄金时代”转瞬即逝,曾几何时,当今走红的作家和纯 文学一夜之间被“边缘化”,军旅作家中坚分子们在影视创作名利双收的诱惑下也纷纷“触电”,军旅文学创作队伍一时间颇有分崩离析之态势(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中军旅作家“全军覆没”即是此种情形的一种折射)。至于军旅文学的理论批评研究,就更加不堪,除了三两老同志和我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带的研究生还在努 力支撑之外,放眼四顾,几无来者。傅逸尘近些年持续在军旅批评界发出声音,且渐有所成,此次参评的《叙事的嬗变——新世纪军旅小说的写作伦理》角度新颖, 反响不俗,我为此书作过近万言长序,此处不赘;至于周徐,他是地方大学的文学博士,却选择以军旅题材切入作为博士论文的题目,这也是罕见的。我为他的《英 雄在途:祛魅·消解·重构》一书作序《小荷才露尖尖角》,既惊诧于在军旅批评队伍全线崩溃和流散之际,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员白袍小将,也为作者有比较成熟的 独特见解和理论修养而兴奋。经此番检验,恰巧此二人在评奖中有“黑马”之势,冲劲颇足,军旅批评界可谓后继有人。我也深感欣慰。

  结  语

  徐艺嘉:朱教授,刚刚谈了这么多,能否请您最后用几句话概括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的部队作家表现?

  朱向前:首先是老作家和成熟作家继续支撑着军旅文学的一片天空,不但葆有旺盛的创作激情与活力,在重大文学奖项中当仁不让,而且还不断自我充电 和更新、提升自身文学修养,实现自我超越。但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队伍断档问题更加凸显,亟需重视解决。其次,“新生代”作家整体表现势头不错,令人欣慰, 逐渐形成合力,引人关注,领军人物已经或即将脱颖而出。最后,“黑马”和“奇葩”的出现为此届鲁迅文学奖增光添彩,给人们以意外的惊喜。这些都启迪和鼓舞 大家:只要你脚踏实地走下去,一切皆有可能。

  徐艺嘉:感谢朱教授的精彩评点。此届鲁迅文学奖引出的话题甚多,而这也正是文学本身的魅力所在,因此,透过鲁迅文学奖谈军旅文学也必然会成为一个“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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