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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光辉仍旧照耀儿童文学的天空(薛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31日09:50 来源:中国作家网 薛 涛

  对这个地方有期待。安阳这个地方比树古老,比山年轻。安阳的成长如微风。

  对于在安阳召开的天天出版社“获奖作家书系”作家群研讨会也有期待。谈谈困惑,会会师友,总是温暖,现在已然成为感激。我第一次见到了上海的简平先生,经历若干年又见到才华横溢的林彦。我还第N次、第N+N次见到了其他老师和儿童文学同行。比如,前几年跟我一起在俄罗斯原野上撒野的韩青辰、翌平、黑鹤。比如,与我一起在东京蹚过银杏落叶的谢倩霓和殷健灵。我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又于去年和前年在云南腾冲和香格里拉行走。我还在北京、沈阳等地多次向他们请教过儿童文学的要领。

  这些会面沉淀下来便是醇厚的友情。

  一些发现令我惊喜。从刘国辉社长的谈吐中我不但听到了真诚和睿智,还有熟悉的东北乡音。他的口音介于我和黑鹤之间,他的家乡果真就在辽宁和黑龙江之间的吉林。不管他的声音里夹杂了多少北京味儿和安阳的“刻碑”这样的单词,东北的乡音是遮挡不住的。是的,每个人的声音都有一个本源地。

  文学体裁也有各自的本源地。它们像一群孩子,或许可以挨个儿为它们做一次DNA鉴定,从它们的模样和气质中寻找它们父亲乃至祖先的影子。这个举动不算画蛇添足,或许颇有意义。比如,能更加懂得它的来历,并可以预知它将来要走的路。当我们感到前途渺茫却步不前,或者一路狂奔停不下来,回溯本源能让我们气定神清,恢复力量、保持速度。

  俄裔美籍诗人布罗茨基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在《文明的孩子》中公布了自己的发现。他为小说找到了父亲,他说小说是史诗的孩子;他也为诗找到了祖先,他认为诗是墓志铭的孩子;他也没有忘记为童话寻找本源,他断定童话是神话的孩子。依我的理解,布罗茨基所说的童话,并不仅仅指汤素兰、冰波、王一梅他们写的童话,它是指我们多年以来共同侍弄的儿童文学。这里的神话,我更愿意把它抽象化为一种气质和人格。它似一缕连绵不绝的光辉,照亮了许多儿童文学佳作。难道我们不能从过去的、现在的那些儿童文学经典中看到神话的背影吗?一部作品,但凡弥漫了这样的气质,便会显得来历不凡,似乎来自一个水草丰美的远方,朴素、神秘、清澈、悠远。

  那么,就来说说作为一种气质和人格的神话。它其实就在我的生活里,它甚至就在我的一左一右。我居住的东北田野广阔、山林密布,它时时处处隐藏在那里。

  在东北,人和树的交流是家常便饭,不算什么稀奇古怪。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跟老槐树汇报过日子的鸡零狗碎,就因为这槐树比他还老,是看着他长大、变老的。忙着汇报,也要调侃树下走过的一条瘸狗。瘸狗固然可怜,可是老人的调侃绝非恶意,那是善意的关切。在东北,有一种善意看似冰冷、暴戾,其实是嘘寒问暖。不懂这种表达方式会感到诧异,甚至误解了对方的好意。瘸狗大概来自外省,不懂老人的意思,狼狈逃走,老人站在树下嘎嘎笑。这样的交流在我的新作《九月的冰河》中随处可见,遇见这样的描写千万不要认为我故意使用了童话式的写法。这种写法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虚拟的意味。我不过是在重现这块土地上的“万物有灵”的生命观。

  在旅行途中,能听见一个人讲灵异的经历。讲述时,他的表情严肃,简直是肃穆。他强调这是他的亲身经历,绝对是真的。可是无论怎么强调这个经历听起来都更像一个传说。他讲的是他弟弟的事情。他弟弟怎么了?他弟弟出大事了。只见他弟弟一会儿双手相抱,叩首作揖,一会儿满地打滚,做顽皮状,目光却呆滞、直钩,好似灵魂出窍,根本就不像他弟弟本人了。见过大世面的人会说,这个后生被黄貔子“迷住”了,赶紧找赶紧找。所谓“迷住”就是控制的意思,在东北民间没人怀疑黄貔子有这个特异功能。黄貔子就是黄鼠狼,在东北的山林里是个灵异之物。现在,他弟弟成为那种灵异之物的附庸。人们挥舞棍棒,四处寻找那个操纵者。他们在一垛松枝下面找到了那个自鸣得意的家伙,做掉了它。讲到这里,他的口气变得怜惜,就好像打死的不是黄貔子,而是他的弟弟。黄貔子一死,他弟弟随即恢复常态,又变回他的弟弟。

  复述这个故事时,我的耳边回响起萨满的太平鼓和腰铃。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最动人心魄、也最神秘悠长的交响乐。前不久,听说家乡铁岭莲花最老的萨满去世了,活了100多岁。这个老太太的经历非常神奇,我的长篇小说《虚狐》中的银奶奶就有她的影子。现在,听说她死了,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这个消息让一些民俗学家发出慨叹,就好像一个精彩的神话从此成为绝唱。要我说,这个神话仍旧在传唱,它在林间传唱,每片树叶都是一个簧片。它在每个东北人的内心回荡,甚至就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它早就熏染为一种气质,一种人格,存放在我们的眼神和笑声里。

  前几天我无所事事,在沈阳郊外的鸟岛转悠,期待发生奇遇。我偷听两个员工的聊天。他们聊的不是房价,也不是反腐败,更不是明星们的绯闻。他们俩在认真谈论树梢一只鹰的品性。这个交流没有一丝戏谑的味道,说着说着两人还争论起来。树下面的争论根本没有干扰到那只鹰的心情,它望着蓝天。离开鸟岛时我又遇见那两个人,他们还在聊天。这回话题变了,改成议论池塘里的天鹅。在他俩那里,鹰和天鹅就像一个亲戚,一个邻里。

  神话的气质、童话的人格何曾离开过他们呢?我庆幸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它在东北的田野和山林飘扬,我的审美观、生命观在这气息里形成、定型。我不知不觉中把它带进字和字之间,行与行之间,把它填充在句号的空隙里。

  在今天,让儿童文学重返神话也许显得荒谬。儿童文学的风向已经不比从前。它太实在,离当下的生活太近。它又太折腾,华美喧闹。它总是担心,倘不用声色吸引读者,读者便停不下来,也坐不下来。于是,它变得庸庸碌碌,把身上那股神气跑丢了。这样一来,它就有一千个理由来怠慢、轻蔑神话了。它会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气质不合时宜,那些法术和腔调早就过气,谁还愿意停下来观看它的表演。

  我却舍不下它。

  我坚信,对文学本源的回望是一个别有意味的动作。这个动作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动作,也能让我们的“童话”生出特别的气质。像西方世界的小魔法师,神秘莫测,连一个鬼脸都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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