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方成,97岁老人,刚出版两本新书:《方成世纪人生》《四老讽世诗画——池北偶与漫画“三剑客”》,都是今年5月第一版。前者是自传,夹 叙夹议的风格。后者是漫画选,搭档是讽刺诗人池北偶、漫画家华君武和丁聪。令他感慨的是,华君武、丁聪早几年已先后去世,池北偶不久前也突然离去。四位合 作伙伴,如今仅他一人健在。
多年以来,方成每年出两本书,今年更惊人,竟在同一月出两本!虽然后者是四人合集,但它的分量却很重。书中所选的,大都是精品。它们和华君武、 丁聪的佳作并列,可看出当代漫画高峰的风貌。且有著名讽刺诗人池北偶的诗作相唱和,强强合作,相得益彰,成为一幅罕见的文化风景。方成以他过人的智慧、充 沛的精力,为自己的世纪人生,不断增添着华彩。
方成的作品对社会产生了近半个世纪的影响。他的眼睛盯着社会,他的画笔描绘着各色人生。新时期的公害和旧社会的沉渣,也都在他的笔下。他的画没 有风花雪月的吟唱,只有对不良社会风气的鞭挞。社会上存在的陋习,他用简约的笔墨把它再现得活灵活现,讽刺得入木三分。一幅《武大郎开店》,塑造了一个永 恒的典型——容不得比自己高、比自己强的人。眼光的犀利、批判的深刻,突现了方成思想的深度。
入选《四老讽世诗画》中的50多幅作品,其讽刺的对象,均为当今之时弊。诸如以权谋私、贪污受贿、跑官要官、奢侈浪费、崇洋媚外、吹牛拍马、钱 权交易、弄虚作假等。这些官场现象,是他着力讽刺的目标。如《官商》《一主十仆》《装腔》《老好人》《官样文章》《公费旅游》《一人得道》等,分别对官场 的种种弊病,予以辛辣的挞伐。画笔无情,如刀如枪;画者如医,病者足戒。还有一些不良习气,大量存在于普通人身上,方成亦操刀治疗。如《关系户》讽刺走后 门,《六个和尚抬水吃》批评人浮于事、彼此推诿现象,这都是沿袭已久的社会劣根性。画家鞭挞之,为的是要引起对这种社会病的疗救。
池北偶用语言文字塑造被讽刺对象的形象,方成则以线条画幅,创造生动的视觉形象,鞭挞他不满的种种物事。他们有共同的爱憎,肩负着同一社会责任。
近看方成,却是一脸善相,爱调侃,喜幽默,锋芒不露。前些年,我晨练时,常与方成面对面。我们的闲聊,总是无章无序。每天和方成相处,每天看他 读他。他的闲谈话语,零零星星,他的行为情状,点点滴滴,展现于我们面前的,不像身居画坛高位的“大师”,不像非高价请不动的名流,而更像脚下毫无台阶的 一介平民。天天与凡辈为伍,给人的感觉,他不在云端,也不在殿堂。他的言行做派,均属平常,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少晨练之友,都毫无顾虑地直呼其名:方 成!
近一二十年,他每年出书两本,并且经历着转型,由画家到作家。他用杂文和随笔的笔法,写出了10多本关于幽默艺术的理论著作,成功地走向了文 学。近些年来,他依旧在这条路上执著地走着,不断出版有关幽默等理论和自己人生的杂文,而漫画却极少涉足了。写杂文随笔,成了他晚年的挚爱。他给许多报刊 开过专栏,按时交稿,成了名副其实的专栏作家。
两三年前,他腿脚尚健,坚持旅游和健身。2006年和2007年,他以89岁和90岁高龄,踏访了10多个省市,南至深圳珠海厦门,北至祖国最 北端漠河,或出席友人画展,或出任竞赛评委,或做学术演讲,笑谈幽默,或采风访古,会友赏月。不少行程紧挨着,他亦马不停蹄。他乐此不疲的情状,仿佛潇洒 云游的神仙。外出最多时,一年出差21次。那年广州亚运会,他93岁,作为中山市名人,竟举火炬跑了120米。
方成旺盛的艺术创作力,得益于强健的生命力。体健源于心宽,他心无愁事,脸无愁容。他耳朵有点背,本是一件憾事,但他不以为然:“好啊,我好话 听不到,坏话也听不见。”晨练时,别人轻声议论他听不清,因而很少插话,但问及他感兴趣的话题,他会以笑话参与“话疗”。某日,他面向东南斜向而立,“你 为什么这么站?”“对面亭子里有俩女的!”大家一看是俩老头儿,于是一场大笑。
方成极有闲情。93岁时,他多了一个晨练项目——喂蚂蚁。他一边做操,一边低头注视脚下,看到地砖缝里有蚂蚁出来,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小 瓶,倒出三四十粒小米,顺着地砖缝均匀地撒下,供小蚂蚁吃食。然后弯腰弓背,仔细观看蚂蚁们的动作,极其专注和投入。“它们自己不吃,是往家里扛。”方成 说。“你干吗天天喂它?”“嘿,蚂蚁不自私呀!”方成升华了蚂蚁的行为,认为那是一种集体主义。“蚂蚁啃骨头”、“蚂蚁扛骨头”之说,就是对体型极其微小 的蚂蚁的这一习性的称颂。蚂蚁的良好习性,也启发着方成默默地修心养性。
方成的精神生活很丰富——经常积累和思考幽默的素材,做讲学和写作之用;他的物质生活却很简单——自己不喜上饭馆,最乐在家里喝稀粥,咸菜咸鱼是美味。吃喝简单,清心寡欲,和蔼如佛。寿星方成,养生有道,道在心,也在口。
近来,他虽然腿脚不如前,还是坚持坐轮椅,到金台园散步晒太阳。那天上午10时许,我见他弃轮椅而慢步行,徜徉于小广场上。神情怡然,心态从 容,一副悠悠然的寿星相。我告诉他,我要给他送《四老讽世诗画》样书去,他问:“你什么时候到我家来?”“我下午就去!”我听出了他对此书的关切心情。
我如期而至。样书厚重而气派,他翻到自己画的部分,“哦,这是我画的,这是我画的……”他不断重复着,如同看见自己的孩子。他颇有喜色。他仍循 惯例,让我在一个大本子上签上名字,留下电话,署上来访时间。他不忘给我赠送他的另一部新作《方成世纪人生》,并题签“荣来兄正”,他一贯客气如此,而此 书,此岁月,却寓意良深。方成老,用自己的笔,记录了属于他自己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