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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魂端赖故纸传(邵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22日12:16 来源:中国艺术报 邵滨

  与古籍,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因缘。

  一不做古籍整理,二不做中国古代文化与文学研究。对一名普通的文化热爱者而言,它仿佛只是一把钥匙、一架阶梯、一条道路而已。似乎只要熟悉了解了它的全部秘密,就可以自由地在中华文化的天地中徜徉,聆听着先贤们的教诲与争辩,感受着他们的心跳与温度,把握着中华文化的生机与脉动。

  十五年前,负笈姑苏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对于一位农村的孩子而言,普通的书籍已经是十分珍贵,更何况是古籍。没想到开学第一周,就遇到了一个难题。讲授古代文学入门的陈桂声先生在讲完《诗经》后,布置了一份作业,他要求我们选择阅读一位清代学者的笺注,尝试着从该书序言和一首诗歌的笺注入手分析该人的笺注特色。

  同学们都选择了著名学者陈奂、马瑞辰、王先谦的著作,而我想起了课上讲《芣苢》时,老师转述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的分析,“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

  这样的一段分析,深深地打动了我,也让我对《诗经原始》与方玉润产生了好奇,他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从这个角度来分析,书中对其他作品的分析又如何呢?一连串的疑问,一连串的惊奇,让我觉得,我应该去读、去写、去分析《诗经原始》 。

  然而一个刚入学的学生,除了借助于图书馆的网络检索外,对其他的查找方法一无所知。如果在今天,还可以借助于网络购买、下载。在我一筹莫展而苦恼之际,一位古代文学研究生指点我,可以去古籍部试一试。在她的帮助下,我幸运地从一套丛书中找到了该书。

  十多年过去了,仍然记得囫囵吞枣翻阅完该书,走出图书馆的瞬间。十月初的古城,天空飘着银丝般的细雨,细细雨丝打湿了头发,点点喜悦漫上心头,该书给自己的震撼,方玉润对“诗美”的发现,让我对那些记录着古人心声心画的古籍,产生了感情,是好奇、是神往,还是一种对未知的神秘渴望,说不清。

  陈先生在课上,为我们这些对古籍、对古典文学懵懂无知的学生们,打开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然而如何在这浩瀚的世界中自在徜徉,如何真正学会查找、检索、阅读,如何认识古籍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内使我迷茫与困惑。

  母校是古代文学研究重镇,著名学者钱仲联、潘树广、严迪昌诸位老先生那时都还在世。课上,老师们时不时总会提起前辈们的趣闻轶事。那时节,我爱上涂小马先生的文献学与杨旭辉先生的古代文学课。

  涂先生是潘先生、钱先生的弟子。苏州的春天潮湿,教室有点阴冷,涂先生在讲台前坐定后,手捧一杯清茶,淡淡地讲述自己阅读古籍的门径、检索查找文献的方法、研读古籍的心得以及前辈们对学术的理解、追求与敬畏。我们则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在梦中展翅翱翔。他讲过钱钟书先生对钱仲联先生的揄扬佳话,讲过钱先生主持《清诗纪事》时对众弟子的严苛要求,讲过钱老九十高龄每天写万字长文的情况。先生的讲述润物无声地普及了古籍“目录、版本、校勘”方面的知识,无意中展示了前辈学人对学术追求的精神,以及古典文化领域中学术的魅力。“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文化与学术不仅保存传承于古籍故纸,也流传在师徒之间的口耳相传中。

  在杨先生的课上,我则有另一番收获。

  杨先生是严迪昌先生的高徒,受严先生影响甚大。在课上,他多次谈起严先生研究清代文学的缘由,“积断续30年间的悟解,并促动我甘愿耗大心力,决意为3000灵鬼传存他们驻于纸上的心魂,是因为我深深体验及曾经生存在爱新觉罗氏王朝270年间的这一代代文士所承受的心灵压抑和创痛是史程空前的。 ”

  课余再读严先生的《清词史》 《清诗史》 ,读严先生早年的论文,对古代文学、对古籍渐渐有了不一样的体认。我们都被严先生的情怀与愿力所打动,成了严先生的铁杆粉丝。那时,严先生“衰年变法” ,正在撰写计划百篇的《清代文学史案》 。每一篇出来都让人耳目一新, 《谁翻旧事作新闻——杭州小山堂赵氏的“旷亭”情结与〈南宋杂事诗〉 》 《往事惊心叫断鸿——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与雍、乾之际广陵文学集群》等都让我们异常感动。先生穷究文献,用如铁大笔传写着清代诗人、词人们惊悸苦痛的心魂,他尤其着力表彰那些不为人知、沉沦下潦的布衣寒士们。这以后也成为严门弟子的一个研究特色。先生曾言“学术即生命,吾辈舍此,岂有他哉! ”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还在坚持写着这组文章。他真正用生命阐释着这句话。

  至此,我方认识到,古籍,不再只是钥匙、阶梯与道路,而是精神、生命与心魂,其中更有热血、情怀与温度。

  这些年南北奔走,旅途闲暇时仍关注师长们的著述,年初杨先生《清代骈文史》出版,后记中云:十年持志寂寂,只为与恩师的一个承诺与坚守。我想到了清代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的约定,“一日心期千劫在” ,“留取心魂相守” 。

  清代诗人曾云“乾坤著意穷吾党,途路难言仗友生” 。乾坤著意,吾党何在?那些古籍故纸中,似乎正寄托着这样的情思。世事浮云,我越来越想念当年的师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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