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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请闭眼》:隐喻的织体(高方方)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7日09:5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高方方

  作为鲁军新锐作家的宗利华,虽然致力于欲望化极强的婚恋题材小说的书写,却能够固守文学的精神位格,既不迷恋先锋文学的魔鬼化形式拼贴,也没有通过对出位的身体欲望化的情色描写来哗众取宠。他的小说逶迤徐来,无边延展,褪去了情节和形式的沉重外壳,承载了小说家之于时代生活浓深的感受力,就像是一线恻隐的阳光,穿透了潮湿迷离的烟霭,引导读者去探究人性细部的缠绕,而那些纷繁芜杂的情绪也熔铸液化成为文本底座上无边深幽的一抹青蓝。

  可以这样说,所有的叙事性文本都是一个隐喻的织体,形色各异的人物,因着生活中的种种必然和偶然,网罗着一段段悲欢离合的故事,而故事的经纬之上却依持着各色的碎屑,在这纷繁碎屑的背后又映衬隐喻出不同的精神丝缕。盘附在宗利华小说《天黑请闭眼》上的精神丝缕便是一种道德的焦虑感,婚姻、爱情和性的相互纠结,让这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情感角力时时刻刻都饱受着责任、良知和道德上的拷问。

  作者在创作谈《有条线在那儿》中这样说到,“似乎有条线在那儿。这边与那边,截然不同。一边轻松自如,一边却沉重压抑。就好比足球场上那条越位线,越过去,边裁的旗子就毫不客气举起来。又好比游戏,玩过了头,游戏对你来说极有可能是某种现实存在。”男主人公丁一进行了两次危险的越位,如果说第一次和陶小陶的越位游戏仅是赤裸裸的肉欲,还谈不上是对婚姻彻底性背叛的话,那么他和唐卡的二度越位,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出离,可悲的是,当唐卡的身体作为性资本被征用之后,却让双方的精神交流出现了阻滞,“丁一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拥有了唐卡而变得更好”,而唐卡“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天黑了,请闭眼’,睁开眼之后,角色变了,心态变了,整个人物的关系都变了,悲剧色彩突然加重,蓝颜色变成了红黑色,成了猪肝”。先前在两人小心翼翼维持下的所谓第四类情感也从众似的成了不洁的“杂色”,欲望化时代的柏拉图之恋终结在“天黑请闭眼”的一瞬,试图在肉体沙地上建筑精神交流的大厦的热望,也在良知和道德的双重裹挟下轰然倒塌。

  这是一部具有隐喻性的小说,“唐卡”的隐喻义是在文章的第七部分显现的,和安安见面后,陶小陶暗示安安对其婚姻真正造成威胁的是“西藏一门宗教意味浓郁的绘画艺术”(即唐卡),进而用“国唐”、“止唐”和“堆绣”来隐晦地说明她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国唐是用丝绢制成的唐卡,需要经过繁复的制作工序,富丽堂皇,是真正的唐卡贵族,如果放在封建帝王时代,就好比皇后;而止唐则是在普通画布上用颜料绘制的唐卡,充其量不过是妃子;堆绣则是以缎纹为底,数色丝线穿插的点缀。

  由此我们可以这样来加以阐释,安安虽然算得上是“国唐”,是法律意义上的丁太太,但想来不过是一“女”囚于“家”中,最大的悲哀在于失去自我,失去整个世界,在家庭这座体面的监狱中虚耗宝贵的生命,甚至其肉体的痛感——胃疼、头疼,也取决于丁一的情感走势,她就像是张爱玲笔下“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子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所幸的是,安安最终救赎了自己,她又找回了“手指对手术刀那种熟稔的依赖感”。

  如果说安安的内伤因外伤的存在而能够获得心灵痛感哪怕片刻的缓释,那么浸淫在唐卡灵魂深处、直抵骨髓的内伤,则是难以排解的,两难之下,唐卡最终选择让安安给自己隆胸,用外伤手段来治疗内痛,这种救赎自己也救赎别人的行为,虽然偏激得令人震惊,但与己而言,可谓是一种情感压力的释放,并且,这救赎因着血的疼痛而被赋予了宗教仪礼般的神圣,这也表明唐卡主动选择了“止唐”,要彻底终止这段与丁一的游戏。

  对于“堆绣”陶小陶这样一位年轻开放的“80后”,作者虽然着墨不多,但却是整个小说文本的张力所在,她的出现打乱了三人间相对平衡的暧昧关系,穿越大峡谷时,因陶小陶的存在,丁一得以有机会向唐卡敞开自己内心的“隐秘区域”,让唐卡意识到自己对丁一的感觉,当陶小陶成为丁一的情人后,唐卡以姐妹的身份替安安劝陶小陶离开时,突然觉得“心脏某个部位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并激起了内心无尽的疼痛与妒意,这又为唐卡后来的身体越位埋下了伏笔。值得注意的是,这三女一男,惟有陶小陶没有在这段情爱中迷失自我,这也是作者选择用“陶”小“陶”,这样一个名字的原因,“陶”还是“陶”,“我”还是“我”,没有疲惫也没有忧伤,不主动去付出真情也不奢望获得真情,所以也就无关乎什么道德和良知的谴责,这样说来,陶小陶倒是一个会明哲保身的智者,她明白自己“堆绣”的地位,自己永远都是丁一生活缎纹上缭绕于表层的丝线,是悬空的,没有着落的,但我们不禁发问:这样无止尽的不问来路也不明去处的“逃”避与“逃”脱,到底何时才是终结?

  我们再将目光投射到这篇小说惟一的男主人公身上,丁一是极具诱惑力的钻石男,有稳重的个性、成功的事业、俊朗的外表,几乎对每一个女人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但丁一又绝不是那种逢场作戏热衷风月的纨绔之人,他骨子里还残留着“70后”传统的伦理道德感,所以当妻子安安生病住院后,他“双手捂着脸,俯着身子,像个低头认罪的犯人”,表现出无尽的悔意和自责,虽然他对唐卡说,“我们没有错”,但听来却又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值得玩味的是,丁一无意识间在医院门口对唐卡说出的,他重返大峡谷、重回小山沟的那段心理感悟,实际上隐晦地说出了丁一的情感选择——放弃唐卡,找回安安,因为安安才是地面上的那个“点”,家才是他的“根”。小说结尾处,丁一蹲坐在医院对面马路边上,当年和安安初识场景的回忆,也再一次确证了丁一对于自我情感的回归,再往深处说一点,手术台上唐卡献祭般接受了安安末日审判的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天黑了,请闭眼”,而丁一已经在精神上将作为情人的唐卡“杀死”了。呵,又一场“天黑请闭眼”上演了,丁一还是“杀手”,唐卡还是“死者”,安安成为了“法官”。

  记得张洁在其小说《无字》中有这么几行诗:“我不过是个朝圣的人/来到圣殿/献上圣香,然后转身离去/却不是从来时的路返回原处/而是继续前行/并且原谅了自己”。其实,朝圣之路即是寻爱之路,敬献圣香之后,朝圣者丁一就返回原处,尽管他永远不能走来时的那条小路,但仰望一下天空,他选择继续前行,很容易地原谅了自己的“一场错爱”,他依然有自己的归处。然而,被朝圣的“唐卡”,却要永远地在经幡和转经筒的声响中喑哑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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