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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的丰富与深度——评葛筱强诗歌创作(战宇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6日11:57 来源:吉林日报 战宇婷

  读葛筱强的诗歌,仿佛看到诗人在黑暗中弯下腰,掏出他专属的火柴盒,擦亮一颗颗意象,带给我们独特的幻觉。这种幻觉虽晦暗,转瞬即逝,却比现实更完整,更本真,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个异质空间中。葛筱强曾在随笔中写道:“诗歌创作的正典,应是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旅行,进入诗性时空的历史暗道。”的确,好的诗歌不是词语的堆砌,而是词与词的碰撞,留白,在模糊与联觉间敲响我们的神经,退去现实的麻木,带我们进入到一片澄明之境,或仅仅是一次矛盾思考的开启,也已经足够。而这正是诗歌写作最难的部分。这种新奇的体验,来自意象的诡谲,结构的转折,抒情的语调,诗人的智性,而这些特征,在葛筱强的诗歌中一一体现。

  一、抒情氛围与结构逆转

  如果抒情是一组乐曲,那作者的声音总在低音部分,对抒情分外克制。如《父亲》这首诗。这首诗让我想起卡夫卡《乡村医生》黑暗寒冷的气息,父亲的形象笼罩在黑幕与大雪中。前半段是大雪中父亲孤身一人背着柳条筐走在村中的土路上,情感自然流露;后半段,雪停了,一片寂静,但“我”却更难以看清父亲的身影,父亲的形象退到了黑暗里,越来越模糊,好像梦一样的烟灰,但作者的感情却越来越沉重压抑,最后诗歌定格在了父亲衰老的形象上:当我含泪说出这些/父亲/你就像一只斑头老雁/躲在灯光的角落里/落满尘埃的身影/仿佛无法言说的孤独。作者以形象与画面说话,诗歌的抒情在父亲衰老孤独的形象上定格,戛然而止。诗人感情克制,却正是这种克制让人体会到诗人的压抑与痛苦,对父亲的巨大悲悯。后半段父亲的形象可谓是诗眼所在,让作者的感情达到了一个沸点。葛筱强的很多诗都有精心设计的诗歌沸点,有时是两个意象的碰撞,有时是某种情感转折,这些诗歌沸点弥漫开来,营造出了诗歌的整体氛围。

  葛筱强的诗歌抒情是克制的,一些诗或许整篇都在压制感情,却在最后出现情感的逆转,击中读者的神经,这来源于诗人对诗歌节奏和情感节奏的掌控。俄国文论家维戈茨基曾提出文学艺术效果的关键点在于感情逆行。这种逆行的迸发往往在作品的结尾达到顶点。维戈茨基说:“这两个方面统一在一个动作,情节或句子中,充分暴露了他们的对立,使矛盾达到极点,也使得一直随作品的进程不断增长的感情上的双重性得到松缓,仿佛两股相反的电流发生短路一样,矛盾本身就在短路中爆炸,燃烧,以致被消除。”葛筱强的诗歌中经常出现这种情感逆转。如《短歌》中,春天的鸽子,消逝的雪和遥远的冬天,田间农夫蓦然回首的笑容,在一个孩子的眼中,这一切都充满欣喜,在诗歌的结尾却出现了情感的转折,“飞翔于红色屋瓦之上/仅仅因为树木将更加葱茏/仅仅因为温暖的阳光/照耀穷孩子的天空。”自然的欣喜与物质的贫乏,作者的悲悯都凝聚在了诗歌的最后一句,诗歌的整体情感也由欢快转向了淡淡的忧伤。再如《与清风书》,书写了清风与诗人间的一场隐秘对话。清风是无形的,正如诗人梦中闪过的河水与忧伤,还有那些难解之谜,但无形之物也有价值所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隐秘的震颤/树木就长高了/叶子也开始变绿/你想到这些/就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美好和短暂/像一截光阴被你仅仅握在掌心。”诗写到这里,感情的基调逐渐上升,诗人与清风的不辨你我的对话也达到了高潮,但却马上出现了感情逆转,在诗歌结尾,诗人写道,“我刚刚说出这个念头/你就毫不客气地/穿过了我日渐蓬松的孤单”。诗歌的最后一句是个悖论,我内心的孤单正像清风的无形,孤单是我与清风的共同特质,让彼此对话也让彼此分开。

  二、充满张力的异质意象

  在诗歌结构上,情感的波动是诗歌的褶子,翻开褶子我们能看到诗人的精神隐私,而诗人对意象的处理同样是异质性的,充满张力的。葛筱强的诗,意象密集,彼此碰撞,在意象与意象的异质性中,在能指与所指的距离中,折叠出词汇的褶子,让我们进入一个抽象与形象彼此缠绕的诗意世界。正如庞德所说:“意象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体验,是一种各种根本不同的观念的联合。”如《白羊》这首诗:“白羊/北方的血液北方的雪/北方的灯笼布满了牧羊人/忧伤的眼神”灯笼与牧羊人的眼神,生活的物象与人的表情作为两个场域重叠在了一起,灯笼照亮了牧羊人回家的路,牧羊人的眼神指引着羊群,灯笼与眼神叠在了一起,他们的形象共同诉说着一种指引,也促成了一幅牧羊人雪中伫立,灯光氤氲的立体画面。诗人以极其简省的两句,在一瞬间把我们带入了这个充满张力的情境,同时暗示了某种内在的不可见的神秘。诗人在这首诗的结尾写道:“这一年冬天的大雪普降/日日/寒风如刀/在家乡的山冈/神布下的棋局一派茫茫。”这种诗歌表达的异质性同样存在于动词与名词的搭配上。如在《北风引》中,“我在去年种下的目光/将在一场大雪之后结出衰老的守望。”“抵达天堂之前/你一言不发/而我/要顺手取下陈旧的偏头痛。”种下目光,取下偏头痛,动词与名词是错置的,但却把作者头脑中的心理活动转变成形象的动作,种下与取下,展现诗人精神的决绝之感。再如《起风以后》:“强忍着硬币的泪水/强忍着渐近渐紧的时光/仍像少年时一样草率。”在诗歌中,硬币作为一个物象来修饰同为名词的泪水,硬币是固体的,泪水是液体的,但含在眼中的泪水展现的坚韧却与硬币的硬质相同,这种内涵与外延的差距使诗歌充满张力。

  三、诗歌中的动态想象

  葛筱强的诗无疑是具有先锋色彩的,并且极具张力,但这并不妨碍他措辞的简省。简省并不等于简单,往往在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中,诗人留下了诗歌的谜,等待我们去解开。这让我想到爱德华·蒙克的画作,黑暗与压抑的色彩,画面上人物表情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们神秘而引人猜测的姿势,而人物心理活动达到沸点的瞬间便凝固在这种姿势里。葛筱强的诗歌也是这样,没有过多话语,太多的含义凝聚在一些神秘沉默的姿势里,一些无法言明的动作中。如《裁缝师》中:“我望着他/他指尖拨弄的/秘密技艺/正水滴一样漏进/我订制的衣领上/以及/他漫不经心的转身中。”转身这个动作耐人寻味,融进订制衣领的不仅有裁缝师的技艺,也有技艺精湛背后的内敛气度。在葛筱强的诗中,现实中人物的动作总是缓慢持重的,而想象中的抽象之物却颇具动态。诗人把一些抽象的观念书写成动态的形象,这些动态的形象撑开了一片幻象空间,也让我们的想象得以进入其中。比如,在《书卷祭》中诗人写道:“只有纸片如灰/如你触动的桌角/暗夜中的手指/搬运着不可知的空椅/像成群的麻雀/低低地飞翔”。如灰的纸片之上,诗人展开了想象,或者说是诗人用它的形象带我们进入他编织文字的头脑世界中,搬运着不可知的空椅。这些空椅,可以理解为在纸上写字之人脑中未可知的构思过程,搬运强调了这种思考的动作,而空椅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个词汇,最终这些词汇被赋予了生命,像麻雀般低低飞翔,无生命与寂静的空椅,最终变成了动态的、有生命、有声音的麻雀,而这一切都在如灰的纸上展开,在诗人的想象中展开。

  葛筱强的诗歌无疑是丰富而具有深度的,这种深度来自于生活的积淀,也得益于葛筱强对中国与西方驳杂文化的主动探求,作者偏爱法国与俄国诗人,俄国诗人的故乡情结,法国诗人的超现实与先锋表现,在葛筱强的诗中都留下了痕迹。而莫奈、罗丹、海德格尔和罗兰·巴特,这些不同领域的艺术大师,也同样带给诗人令人惊奇的精神补给。在时间的跨度中,我们能看到葛筱强创作的蜕变。像诗人西川所说,诗人都有自己的沸点,诗人的沸点会发生变化。如果沸点太低,抒情是浅薄而表层的,而在葛筱强的诗中,时间的轨迹也加深了诗歌的深度,这种深度不单是诗歌技巧的日渐精湛,也是诗人对一些生存问题本身认识的逐步深入,一如对于故乡感情的矛盾心态,“这是否就是分裂的情欲,像肖邦,在E大调的琴弦上,热烈地爱着梦中的土地,却一次次,把六角形的自己,变得如此晦暗不明。”在这里,诗人不但深入外部世界,也深入自身,深入自身的内在矛盾、内在的辩驳,在诗中我们才会听到诗人“我与我”的对话,而这种对话与自我探寻,无疑是诗人日渐成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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