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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仁山长篇新作《日头》:乡村叙事的思想力量(胡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5日10:00 来源:中国作家网 胡 平

  随着农村城镇化浪潮浩荡奔涌,文学题材的城镇化也形成趋势。今日的青年作家,即使刚刚离开乡里,也大都开始热衷书写城市;而青年读者们,有些即 使还留在农村,也大都不再对写“村里那些事”的作品保持热情。这一点在网络上表现得最为明确,页面上导读类别五花八门,惟难找到“乡土文学”一项。都市文 学趣味对于乡土文学所形成的优势,更大程度上表现出都市生活方式对多数人的吸引,这种诱惑在一个时期是无可抵御的。难道乡土文学的文学性已经褪化了吗?不 应该是如此。

  这一背景下,关仁山的写作便显得十分醒目。他不仅坚持现实农村题材创作,而且主攻长篇小说,继《天高地厚》《麦河》之后,最近又推出长篇小说 《日头》,从而完成了他颇具规模的“中国农民三部曲”。《日头》是今年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这部作品不负众望,像作品中天启大钟的自鸣,是敲给时 代的一记重音。实际上,以长篇小说样式处理当下乡村题材,与写中短篇小说不可同日而语。写中短篇,可以就一时一地一事展开更接近于具体情状的描摹,题旨和 叙述逻辑多由题材自身的暗示形成,而创作长篇小说往往涉及群体和历史进程,不可避免地需要作者对一个时期的社会生活做出宏观概括,需要超常的思想能力,其 难度不言自明。关仁山迎接了这一挑战,正如他自己所说,写农村最大的难度是认知的困难,而他的目标是要写出农民在大时代中的命运起落和心灵蜕变,这项工作 便很艰巨也格外意义重大。中国有8亿农民,仍为人口的多数存在,他们中间的故事,无论如何不应该忽视,关键还是怎样写。当年《麦河》面世,我曾撰文说,他 是作家版的百变金刚,他每部长篇问世,都给人带来新的艺术面目和审美体验。现在看来,关仁山已经以他的三部曲,成为当前中国农村现实题材长篇创作的重要作 家。

  小说体现着作者的选择,选择中体现着作者的眼光。眼光背后考验着作家是否有深刻的洞察力和思想能力。《日头》描述了冀东一个村庄半个世纪的风雨 历程,这50多年里,村里发生过的事情数不胜数,而作者着重书写了出现在权姓和金姓两个家族间的恩怨冲突,意在揭示乡村演变的文化形态和文化脉络。历史 上,中国的皇权统治并不很深入县级以下,在乡村,崇奉儒教的乡绅阶层实际处于乡村社会的文化主导者地位,以较系统的道德理念维系着宗法秩序的稳定。具体到 日头村,金家是这一道统的继承者。当年,武状元权金汉恃战功为害乡里,文状元金绍奎不畏权贵,将其告到朝廷,又不顾生死安危将其正法,受到百姓的拥戴和皇 帝的表彰,此后留下魁星阁、状元槐和天启大钟,成为全村公理的象征和精神的支柱。但权家以后获得机会,在土改、“文革”和城镇化等时期取得了村里的权力, 不断打压金家。“文革”中,在权桑麻的操纵下,魁星阁被烧,天启大钟被除,校长金世鑫也被乱众打死。“文革”后,金世鑫之子金沐灶大学毕业当上乡长,力图 实现父亲的遗愿重建魁星阁,但还是压不住权桑麻和他的儿子权国金。权氏父子不仅在政治时代如鱼得水,于经济时代也左右逢源,金沐灶则始终在思索和探求着, 努力恢复日头村的“文脉”。可见乡村文脉的断裂,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仅仅揭示文明的崩溃过程还不够,我们还能感受到乡村新的文明建构的艰难。

  显然,关仁山在这里的概括是颇有深度的。他细微地写出了村庄里那些隐蔽、缓慢而影响久远的变化,写出正统民间文化形态消亡后带来的颠覆性后果。 乡村由于教化传统的缺失,痞子势力代之而起,如果说他们也有文化的话,那就是痞子文化,权氏父子正是这一文化的代表人物。他们敢于蔑视一切传统伦理,不择 手段追逐实利。权桑麻教育儿子,要“先做事后做人”,成了事,人自然就做好了。所谓做事,无非就是掌权和赚钱两样,而权力又比金钱重要,因为“钱有打不通 的事,权做不到的事就没有了”。在城镇化过程中,这种取代传统伦理的实用方式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权氏父子借用权力谋取暴利,使得披霞山被铁矿翻烂,燕子 河被污染成黑泥汤河,农民被迫迁离故土。在负面事实的教育下,人心也被搞乱,人格发生扭曲,连金沐灶的女友火苗儿,也离开金沐灶嫁给了权桑麻的儿子权国 金。应该说,书中的一些景象,我们在中短篇小说里也可以见到,但这些景象出现在关仁山的长篇里,被小说结构赋予了不同的意味,体现出作家对乡村生活独到的 理解与发现。可谓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引人长思。

  今天的时代,几近疯狂的物欲、生活成本的负累、社会道德的滑坡,使得不少人们与传统人格渐行渐远,基本的特征,便是崇奉实利而无精神信仰。关仁 山借助宗教力量透过错综复杂的生活现象,撕开了生活表象,让我们看到了真正令人担忧的乡村状况,这里埋藏着各种乱象的根源,特别是人性和文化的根源。由此 可见,作家的文学之根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土壤,且根深叶茂。作品中的金沐灶力图重建魁星阁,作者则建构了一部厚重的富有探索精神的作品。

  追日的故事,来源于日头村流传的神话,寄托着日头村人对光明和正义的朴素向往,作者以此验证着人类的原始愿望,也相应在书中设置了来自天上的叙 述。“文革”时金校长死亡的瞬间,毛嘎子被“撞格”了,长了翅膀飞向了太阳。看来人死后灵魂依然存在,是人类高贵的猜想。毛嘎子不肯离开故乡,升天后魂灵 仍关注着村里发生的一切。他是出世的,也是超越的,他对人间的评价也就更带有终极的意味,使读者不时跳出俗常生活思索人生的真谛。人在做,天在看。可见, 他的精神之魂游荡孤独的云顶,却根植于大地上的菩提树,成为飞翔大地之上的精魂,他对人间的评价又带有着哲理意味。毛嘎子似乎永远长不大,他对自由和平等 的祈祷让我们仿佛走进了无限时空蕴藏的梦想。所以说,毛嘎子从容而智慧的叙述使小说有了空灵、美丽而又诗意的氛围。

  这种设计是艺术性的,也是思想性的,托寄着关仁山日益深入的精神探索,在同类题材中显露出迥异的艺术特质。关注现实的作品能达到这一点,难能可 贵。岁月无情,生命有情。我们从老轸头与毛嘎子富有风趣的对话交谈中,感受到作家对土地和乡亲情深意重,生成了一个无法替代的文化符码,寄寓着生生不息的 人间愿望。古钟的韵律何尝不是人生的况味,古钟何尝不是一个可以探讨生命的对话者?同时,小说在人物塑造上的成功无疑有利于强化全书的主题,特别是对权桑 麻与权国金父子的描绘,充分显示了关仁山的功力。权桑麻立体、鲜活而典型,他为人心狠手辣,长于心计,同时,他又是一个豪爽义气之人,比如洪水中断指救助 乡亲,把自己的儿子送给村会计金茂才,等等,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就立体了,作者的批判反思意识,蕴含在这个复杂的人物身上。作者对金沐灶形象的塑造和内心活 动的追索,也是别具特色的。这个人物在以前作品中很少见,像是一位民间思想者,他有现实的隐痛,又有着理想的诉求。他的可贵之处就在把生活的苦难转化为一 种信念,他承载着时代的霜风冷雨,在痛苦的人生背景下欢乐地奋争,对弱势农民的温情关怀,不断超越困境,求索农民的命运和价值,他不屈不挠地与邪恶抗争, 那种忘我的牺牲精神给人带来了心灵的触动和精神的震撼。我们感觉到,在农村题材长篇小说创作上,关仁山已经积累了充足的经验。

  关仁山的写作实践是中国经验的书写,是一种示范、一种引领,它证明,不管城市文明怎样殖民到乡村,只要乡土和乡民还存在,乡村就依然会繁衍新的 故事,故事依然可以讲得很精彩,吸引现代乡村读者,也吸引都市读者,因为文学价值是不因时尚改变的,改变的只是阅读风气。关仁山已经写完了三部曲,但新乡 村的故事还会继续。我们希望他再接着讲述下去,相信他会把时下的中国故事讲得越来越精彩。

  (《日头》,关仁山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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