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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归生命原乡的诗意召唤——评王跃文中篇小说《漫水》(龙永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0月15日09:3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龙永干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评论

  返归生命原乡的诗意召唤

  ——评王跃文中篇小说《漫水》      

  从《我的堂兄》《雾失故园》《也算爱情》到《桂爷》《乡村典故》,王跃文一直都关注着乡土的时代变迁与命运走向。2012年,中篇小说《漫水》 以绰约的风姿与葱茏的诗意敞亮了王跃文文学世界的斑斓图景,以独特的田园情调、蕴藉笔致抒发了作者对生活的深情念想,以审美的方式对生命返归原乡进行着诗 意的召唤。

  小说如清溪潺湲,在涓流曲折中温婉有致地述说着乡村的人事变迁;也如惠风和畅,在清芬涤荡中营构出生命的诗意栖居。无论是民俗风情的细致描述还 是乡村人物的淡笔勾勒,无论是诗意葱茏的散文笔触还是悠远宁静的牧歌情调,都表明作者在真诚地聆听内心悠远而切近的审美律令,自觉地传承与拓展废名、沈从 文、汪曾祺等乡土叙事的诗化传统。但与一般隔绝尘世、远离时代的作品不同,《漫水》虽清新优美、诗意盎然,但却并不纤弱闭敛,而是有着柔而韧、静而动的气 象,有着简约而开阔的时空结构与丰富而厚实的生活底子。国共战争、新中国成立、土改运动、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从民国末年到21世纪初,60多年中国社 会蜕变的种种事件都在小说中有着或显或隐、或浓或淡的表现。

  同时,与单纯叙写小儿女情感世界的作品不同,与一味用诗意眼光过滤生活矛盾的作品相异,《漫水》中有着多重的人生矛盾与复杂深邃的人生意蕴。这 里有漫水世界与外来潮汐之间的冲突,也有漫水自身蜕变的阵痛与纠结;这里有人与人之间的龃龉与芥蒂,也有人与自我的怅然与迷惘。有慧从城里带回了一个漂亮 的有慧阿娘,绿干部背着一把枪来蹲点,没有配枪的绿干部又到漫水来蹲点,小刘下放改造了又回到城里去,有余的儿女上了大学又远渡重洋,有余老了余娘娘死 了,有慧死了慧娘娘老了,抬棺材的“龙头杠”丢了又重做了……时代的变迁与日常的细节,个体的生老病死与村庄的今昔蜕变都被涵括了进来,但它不焦灼也不芜 杂,不混沌也不瘀滞,一切都在作者灵动文字与圆熟叙述的调度下,如汤汤流水从容而前,也如悠扬乐曲张弛有致。

  王跃文曾在一次访谈中说道:“一个当代作家,他的文学无论怎样个人化,回到文学本位,他所描写的对象仍然是当代中国特定情景下的人,所以我认为 当代中国文学依然应该真切地反映现实。”无论乡土创作还是官场叙事,王跃文总是表现出鲜明的现实色彩与强烈的批判意识。如此诗意葱茏、和谐明丽的《漫水》 的出现,不能简单看做其创作上的某种蜕变,而应视为作者生命诗意寻求的自然呈现。生命的诗意是现实生活所缺失的,但它却是精神与心灵所不可或缺的。

  文学作为艺术最为本己的价值与意义,在于切割黑暗与揭露丑恶,更在于用文字对人类的精神与心灵的家园进行守护,为人类的美与爱进行创建。在王跃 文苦难艰涩的乡土世界中,在权力与欲望充斥的官场书写中,潜藏着的是他对生活的美与爱的倾心、对生命诗意栖居之所的渴念。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是将生命带往 生命近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苦难让生活冥暗,都市将人与大地割裂,权力让人性异化,欲望让生命迷障。对于生于乡土长于乡土、深爱生活的王跃文来说,建构诗意 的世界,不能离开大地,也不会远离现世而走向神灵降临的吁求。返归乡土,才能让人与土地、人与人融合一处,才能将他——我、人——自然聚集,才能为生命寻 找到广阔无垠的建基。王跃文在创作了《漫水》后曾自述:“一个作家,出生在乡村,身后有广阔的乡村背景,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乡村故乡,往往就是作家的文 学故乡。”“乡村作为一种元气充沛的文化存在,它会给作家提供无限深广的文学资源。”可以说,选择乡土作为生命诗意栖居之地无疑是年过半百的他在精神上的 一次真诚的返乡,是一次对自我审美之域的真诚敞开。

  选择了乡土,但必需摒除乡村的愚昧与苦难、私利与麻木,于是混沌的苦难与艰涩的生活变得单纯而宁静。但这种单纯与宁静并非是一个闭锁的“世外桃 源”,它是与时代相向而在的场域。但它不会因时代变迁而无所适从,也不会迷惘痛苦。面对改天换地,它不惊不诧;面对强权介入,它无忧无惧;面对市场大潮, 它恬淡从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有着自己久积的伦理道德,更有着通达的价值理念。“天气老变,能相信天吗?”但无论风光与平凡,也无论贫贱与富贵,插 秧、捡枞菌、栽白菜、吃罢园辣子、结婚、树屋、接生、出灯送灯、上龙头杠、去太平垴才是永恒不变的生活主流。这是一种欢生喜丧的生命态度,更是一种即体即 用的生命哲学。漫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有着属于自我且能让它的子民相互依存的“种种条款”。这些条款不是旧式的伦理,没有邪恶与阴暗;它也不是现代理 性,没有张扬与狂躁。它以善良为底色,以通达为导引,以情义为根基,让个体与个体之间建构起普遍的相与感,让个体与群体间生发同在的维系与关联。哪家结 婚、树屋、生崽、死人,大家都会前去庆贺或帮助;哪个忤逆不孝、搬弄是非、偷盗作恶,家法与天良就会给予应有的惩罚。

  青山绿水涵养着美好的伦理规范,春风秋雨滋润着朴素的民风习俗。但这种宁静与通达中并非是无立场的柔顺,也并非求苟安的沉默,更非没有生命的自 觉。余公公大义凛然地斥责绿干部,回击秋玉婆,守护龙头杠;慧娘娘主动为产妇接生,做赤脚医生为村邻治病,当妆尸婆把逝者送往太平垴。这些既是传统伦理, 也是现代的生命意识。个体有着自己的性情心理,也有着自我的价值追求,为他人与群体尽着应尽的义务。“漫水没有坏人”,大地有好生之德,他们都是漫水朴质 善良的儿女。为人为事,是出自生命本身的善与真,都是生命本身的美的体现。这正如慧娘娘所说,“做事都要有好处吗?日头照在地上,日头有什么好处呢?雨落 在地上,雨有什么好处呢?”这是一种至为广博的生命情怀,也是一种超越物欲与功利的悦世之在。

  漫水的生活如同山间清流,感应着时代的潮汐涨落,漫水人的日子波澜不惊,却潋滟着丰富的心灵世界。乡村或许有着不甚妥帖的安排,就像手艺超群、 正直勇敢、情感细腻的余公公只能和相貌平平、朴素简单的余娘娘终老,而美貌温柔、知书达礼、善良明敏的慧娘娘只能与笨拙憨厚、木讷瓷实的慧公公相伴。但无 论是余公公还是慧娘娘,都能有节有度地将彼此的爱慕之情转化为对彼此的尊重、理解和守护,将欲化为爱,将个体之情引向更为广泛的日常生活的温暖,转化为个 体与个体之间的相与感与亲近感。

  漫水或许无法摆脱物欲对人心世风的涣散,无法维系其朴素明澈的风度与韵致,强坨的不堪、龙头杠的丢失,隐喻着其解体的危机。但在这样一个欲望泛 滥、感性本位的时代中,诗人何为?他应该做的就是呼唤这个世界上应该有而又没有的东西,引领着人们穿越迷障与冥暗,返归生命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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