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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谁同在——话本故事《孤山隐迹》读后(山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28日10:06 来源:文汇报 山谷

  时代不同了,我们如今身处在一个人口爆炸、物质充斥的时代,无法隐居红尘之外,无法拒绝现代生活的变化和某些与时俱进的生活方式,但这一切都不能妨碍我们心灵对自然亲近的愿望和诚意……

  杭州孤山风光独特,它位于西湖的里湖与外湖之间,是湖中唯一的天然岛屿也是最大的岛屿,故名孤山。它西接西泠桥,东连白堤,风光环合,元代钱塘十景中有“孤山霁雪”,与六桥烟柳等齐名;清雍正、乾隆年间的西湖十八景、杭州二十四景中,均有“梅林归鹤”,与天竺香林等同享盛誉。“孤山霁雪”,清雍正《西湖志》卷三有介:“孤山,兀峙水中,后带葛岭,高低层叠,朔雪平铺,日光初照,与全湖波光相激射,璀璨夺目,故以霁雪胜。每当彤云乍散,逻旭方升,或蜡屐冲寒,或孤篷冒絮,由岁寒岩经卢洽庵侧入西泠桥,楼台高下,晶莹一色,群峰玉立,回合互映,恍如置身瑶台琼圃之上也”,而“梅林归鹤”,是说孤山古梅成林,有人不娶,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筑亭于此,名声大噪。孤山风光,明人田汝成一言以蔽之:“岿介湖中,碧波环绕,胜绝诸山”。

  “孤山霁雪”是自然风光,“梅林归鹤”则是人文景况,是一千年前北宋年间的一位叫林逋(字君复,谥号和靖)的杭州人,隐居于此,结茅为室,编竹为篱,“不娶不仕”,三十年足不及城市的故事。我们熟悉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是出于这位热爱山水的古人之手。林逋的选择,是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经济的一种生活方式,无须仰仗别人,只要自己愿意,自力更生,便可以适然隐居,面对大自然的风雨晴晦,在其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乐趣,种梅莳花,建草堂,扎篱笆……他的这种生活方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隐居生活,与晋陶渊明的怀才不遇、逃避现实的归园田居、葛洪在葛岭之上的炼丹向道,唐骆宾王隐于灵隐寺,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姿态,也不是如白居易那样“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的所谓“中隐”,以及后来如晚明人陈继儒般的“山中宰相”,把隐居仅仅当作一种行为艺术或是生存外衣,而是“适情于幽闲清旷之地”的性情所致。这种痴心自然、不恋红尘的情怀,是大自然在文人性情上的特别印记,也是文人个性色彩的文化精神的体现。山居的生活方式,晚明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总结了几个好处,那就是“八德”:不责苛礼,不见生客,不混酒肉,不竞田产,不闻炎凉,不闹曲直,不微文逋,不谈士籍。

  对于如何隐居,历来阐释不一,我不认同“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说法,说大隐隐于朝是归隐的最高境界,是真正的隐士,面对争权夺利的局面而心如止水,吃俸禄而不理朝纲,岂不是尸位素餐?白居易说过大白话:“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他认为最好是中隐,“致身吉且安”,可是中隐于阛阓之中,红尘紫陌拂面而来,日熏其中,能不易心?这种逍遥自在且又不耕种劳作的生活方式,只是安闲于自己处境的一种辩解罢了。身隐和心隐,形式和内心的不同要求,隐居会有不同的境界,只有身心合一的隐居才能是真正的“隐”,就像是出家信佛的和尚有别于居士一样。

  朝夕面对大自然的林逋,他的内心是自在平和的,这种平和的心态足以成为阻挡世俗的防火墙,功名利禄不在其视野之内,城市的物质繁华诱惑不了,香火承祧也不放在心上,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意地栖居。

  时代不同了,我们如今身处在一个人口爆炸、物质充斥的时代,作为其中的一分子,无法隐居红尘之外,既不能整天风花雪月,没有条件和可能拥有茅舍田园等物质以及相应的生活空间,也无法自给自足地生存,无法拒绝现代生活的变化和某些与时俱进的生活方式,但这一切都不能妨碍我们心灵对自然亲近的愿望和诚意,不能在金钱和物质面前迷失我们的心灵,于此,林逋的故事,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如何适意心灵的生活思考,也就是一种生存方式的取向。

  不可否认,农业文明的景况离我们越来越远,在混凝土的森林中,我们已很难听到蝉鸣和蛐蛐的叫声,也丢失了农业文明产生的许多优秀的传统文化,乡村日渐城镇化,不仅是硬件的消失,更主要的是文化环境的变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首先失落了我们的内心,迷失自我,为不断更换手机而忙碌,为装修华屋四出寻找材料而奔波,为出没各个商店而辛苦……这是一个粗鄙的时代,崇尚实用主义,粗俗的拜金主义和物质享受的流毒,冲刷了高雅的趣味和追求审美的愿望,心灵的粗糙也就可想而知,而一旦这种人生追求变得枯燥和单一的时候,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和对自然的亲近就会弱化。

  作为自然之子,危险在于农业文明的优秀文化往往不能进入内心,大自然的林间松韵,石上泉声,这些自然鸣佩,从我们的视野、耳际渐渐消失,可是我们心灵的感知呢?那些草际烟光,水心云影,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环境,也为我们视而不见,物质的享受和虚无的声名,侵占了我们全部的心思和目光,从而失去了闲观的情怀,淡漠了身边季节变迁的物候变化,随大流地为享受和追求物质文明而不遗余力,在不断变化更新的时尚中迷失了本我。我们常常不能明白自己的心灵要求是什么,面对的和应付的全是人际关系和生存技巧,而不是面对自然,即便可能会去旅游,走马观花到此一游,也仅仅是应个景而已,无法让心宁静下来,让心灵与自然交融,共振共鸣,没有泥土的芬芳,对自然、草虫、风景等细腻的人生感受,麻木对自然物象的神经,其实是麻木我们的心灵,我们可能不再是自然之子而是物质的俘虏,长此以往将是精神的自我阉割,钝杀我们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与自然相处的能力。

  林逋所在的北宋年间,杭州是个商业繁华的大型城市,但他对于物质引诱却有着超强的婉拒能力,让心灵有个平适的处所,他的这种平和心态的生活取向是我们所缺乏的,也是我们需要提倡的。对人生,对生命的终极追问,会大大减弱红尘欲望和浮躁的内心波澜,生活的压力、生活的成本,交际应酬的忙碌——其实都是碌碌无为的一种虚火的表现而已。时尚,是个生命力短暂的精灵,生活科技也日新月异,有限生命的个人永远追赶不上,但自然所给予我们心灵的美感却可以长久及至永远。它给予我们的润泽可以乐享一生,这世上没有比心灵的感动更持久更有价值的了。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之时,秋风乍起,我们能像欧阳修那样听得出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凄凄切切,呼号愤发的动静吗?能具有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那样的心灵敏感吗?能如林逋那样内心远离尘世的喧嚣,超然物外而安怡自然?

  拥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关键是人的选择,李白可以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苏东坡有词:“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有清风明月做伴,也可以有精彩的成像: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亲,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呼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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