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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达与睿智的写作——简论王啸峰的散文(林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26日15:49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林舟
 《吴门忆梦》王啸峰著  文汇出版社出版

  《吴门忆梦》 这个书名或许会让人想象遗老遗少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开始回忆历史上最是风流繁华处的苏州情调、江南味道、温柔梦乡。如果你带着这种想象走进王啸峰的这本散文集,瞬间就会被击倒。这是另一种“吴门”,别一番“忆梦”。一看目录,散漫的题材几乎无所不包:花草虫鱼、吃喝拉撒、戏梦游园、大街小巷……看起来真的是无主题变奏,是随意随性的随笔。看完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令人想到一生写了一千三百多篇随笔的美国作家E.B。怀特说的话:“日常细物、家庭琐事、贴近生活的种种琐屑,是我唯一能带着一点圣洁与优雅所做的创造性工作。”我想,用“通达与睿智”替代“圣洁与优雅”,可能更适合描述王啸峰的散文写作所散发的气息。

  个人体验的书写无疑是这些文字最内在的驱动,这一驱动将我们带入其间的入口是“忆梦”。正如大家都注意到的,很多篇什是作者关于青少年时代生活的回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有诗云“儿童是成人的父亲”,儿童眼里的世界才是最本真的世界,成人不该忘记自己来自那里。意大利儿童教育家家玛利亚-蒙台梭利将这句诗引用到幼儿教育理论中并指出,成人所表现的一切情绪、智能、习惯和道德,都是由他童年时代的经历所决定的。王啸峰关于青少年时代的回忆性书写,其理性的指向也正是这样。他认为对我们的生活靠近了去看,其“最密集的部分,是最初的幼年,我们生活最重要的特征被决定的阶段”。但是,我想强调的是,在我们达到这一理性的指向之前,我们首先获得的并非认知形态的东西,而是对具体的、琐屑的日常生活的真切感受。

  幼年往事的回忆,即便是不堪的往事,也总是充满温暖的调子,王啸峰的散文像是与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们把盏聊天。就我个人的阅读体验而言,透过这些文字,不仅可以看到它打捞的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而且会因此而想起自己曾经的童年。有时候某个句子,某个细节甚至让我暂停阅读而纵情于自己的回忆。我不是苏州人,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文字对我的童年记忆的唤醒。昏暗的灯光下外婆做针线活的身影,外公的慈祥和儒雅,小伙伴们在街巷里奔跑喧闹的欢笑,对小猫小狗小动物的至深情感,对老师的恐惧、敬畏、恶作剧,难以忘怀的小点心的滋味,懵懂的爱,明朗的恨,朴素的情感,戏剧性的误会……所有这些我们在青少年时期曾经体验到的东西,都能够被王啸峰的散文重新唤起,虽然具体的经历绝不一样,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毫不陌生。我想,能够以记忆的书写触发阅读者的回忆,王啸峰的散文无疑传递的是一种普遍的情绪,满足的是一种普适的情感需求,让你感到亲切,产生共鸣。

  但如果仅仅如此,我们有理由揣度王啸峰的散文是中年人情感慰藉的一帖良药,或者是因对现实不感冒而美化过去一切的浪漫主义冲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温暖的调子不是王啸峰散文的全部,它固然可能是或者根本上就是一种本真的状态,却也只是一抹底色,是冰山的一角,是诱导的信号,呼唤我们去关注更多的内涵。

  《眼镜》这篇文章的开头,王啸峰表达了对记忆本身的理解,我以为,这提示了我们进入这本“忆梦”文字的某些特质:“我尝试回忆出完整一天的经历,即使刚过去的几天,却也难以复原。脑子里有不少声音在吵架,上演着‘罗生门’。细想之下,一些最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清晰地留存下来。记忆的碎片,最真切。”“罗生门”意味着对确定性、可靠性、真实性的动摇,所谓还原几无可能。而最习以为常的事情能够清晰地留存,或许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补偿,它诉诸个体选择性和差异性极强的记忆机制。在这种机制的作用下,那些最真切的记忆的碎片得以进入书写。于是,对写作者来说,接下来的更为实质性的问题是:这些经验的事实,真切的“碎片”,如何重构为一个完整的文本存在。

  “碎片”的真切总是靠细节的描绘来“锁定”的,强烈的带入感由此而来。像他写浴室:“我四处闲逛,大堂里几只老式吊扇呼啦呼啦转,看得见几爿木头叶子片。高高的滑竿上,零零落落地挂着几件老浴客的衣服。一只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徐调’《三笑》。徐云志先生本来就慢,炎夏的午后,没有人敌得过他的弦索几声,唱词糯柔。时间停住脚步,浴室的朋友们,打起了鼾。”(《冰镇酸梅汤》)如此生动真切的场景,其实已经将遥远的记忆置换成眼前的真实,俭省而精确的文字在描摹场景的动静、人物、声响等感官体验的同时,也将特定的日常生活气息与氛围传递出来。在我看来,这般精确锁定的效果,一方面在于它能够唤起人们对书面语言的信心,另一方面则以高度逼真的真实感催生出仿佛是“假”的一样的感觉,就像我们在对某物谛视长久之际产生的恍若梦境的虚幻之感。这在抽象的、终极的层面上,或许是人的记忆之海与遗忘之海既区隔又交汇,既交战又妥协的结果。而借助语言,真切的“碎片”从中飘浮而出,超越了记忆与遗忘,而获得建构与创造的意义。

  这时候,我们已经隐约感觉到小说书写的气质与才能闪现于王啸峰的这些被命名为散文的文本之中。如果说,“碎片”的真切呈现还只是要求叙事的基本功扎实,那么,当我们瞩目于王啸峰的文本将这些“碎片”串接成叙事整体的时候,便会注意到它们在叙事策略上进行了更为自觉的探求,以致很多篇什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当做小说来读。这当然不是说这些文字是纯粹的小说虚构,而是说它们注重以故事的牵引力,拉动记忆的呈现。像眼镜的故事以小武两次弄断镜架引出他爸爸的金丝边眼镜(《眼镜》);从二舅永远忘不了秋天的早晨二姑妈离家出走时的笑容,引出二姑妈残缺与凄美的人生(《缺憾》)……王啸峰的散文中总有一些物象和人事,仿佛包蕴故事的内核,一旦释放,即可演绎悲欢离合。

  王啸峰在散文文体上的积极探索,使他的写作表现出的质地如范小青所指出的那样“完全与众不同”、“极端个人化”。在我看来,还有一个更为根本或者说更为原初的因素,那就是这些文字的书写始终伴随着书写者对书写本身的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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