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乡土文学的新画图(张炯)

　　叶炜的长篇小说《后土》，是作者经历10年耕耘劳作的成果，也是他继《富矿》之后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这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说，反映了我国农村变化的乡土文学新图景。

　　我国农村近30年产生了深刻的变化，特别是国家取消农业税并兴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浪潮，使农村又产生新一轮的深刻演变。《后土》以苏北鲁南地区的麻庄为背景，写的就是这时期我国农村的新景象。小说刻画了乡村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并以比较集中的笔墨，塑造了曹东风、刘青松、王远、刘非平等农村基层干部典型性形象，从而勾画出这时期我国农村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的变动以及种种人物精神面貌的变化。

　　我很欣赏这部作品的人物描写。几个农村干部写得都很真实、很有分寸并有相当的普遍意义和性格特色。像王远这样的支部书记，他既为农村做了不少工作，却又是隐蔽得很深的贪腐分子。群众并非没有看透他，却始终扳不倒他。他的保护伞跟他也没有多深的利害关系，但他却能游弋其中而不受惩罚。他很会伪装自己，一方面贪污那么多公款，另一方面却将自己的工资捐给福利院，多次被评为“先进”；他想给接班的曹东风们使绊子，却自己不出面，而背地唆使别人去带头闹事；他本来很恨原镇委书记李是凡，因为李是凡调戏过他老婆，但他却能够装做李是凡的忠实走狗，不断去福利院看望他，给他送这样那样的小恩小惠的礼物，以换取李是凡的指点和保护。他辜负了那么多女人，甚至强奸了孟美丽，毁了她的一生，致使这个女孩子变成疯子，却没有一个女人敢去告他。这样的人物，在贪腐干部中是具有相当典型性的。因为，他固然是个人品质问题，却又涉及体制和环境。在农村，第一把手就是事实上的土皇帝，人人都怕他，帮助他贪污的会计刘建设也怕他，不但帮助他隐瞒贪污的账目，连自己的老婆被他侮辱，也假装不知，忍气吞声。小学校长刘秋明告他却告不倒，包庇他的市委书记并非因为受他的贿赂，而是考虑自己的升迁受影响。镇党委书记李强包庇他，也出于同一心理。这都涉及体制环境所产生的深层次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曹东风、刘青松这两个正面人物形象也写得好，十分真实和生动。曹东风作为外来的独门户，精明能干。为了能当上村长，就找上门去跟刘青松结拜兄弟。两人工作上合作得很好，感情也很好。他很想为麻庄做些好事，从承包砖厂到建鱼塘、建小康楼，但他又是有个人野心的，为实现个人野心，他想扳倒王远，为了自己能当上支书，甚至出卖刘青松，当镇委书记李强打算提拔刘青松代替王远担任麻庄党支部书记时，他就告了刘青松一状，说他违背计划生育，生有第二胎。刘青松是个正直、憨厚、善良的好人，也是工作积极、能吃苦耐劳、能与群众打成一片、群众威信也很高的基层干部。但他有些迷信，崇拜土地爷，甚至为此反对侄子刘非平建设旅游区的计划。他不是道德模范，但他又确实是难得的好干部。正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现实生活中，像他和曹东风这样的干部往往支撑着基层的工作，这两个人物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作者写人，能注意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注意到普遍人性与个性的统一，能够通过许多丰富的细节把人物写活起来，从而也揭示出特定时代的典型环境。小说对刘非平在大学毕业后回麻庄当村官，提出建设旅游区的新项目；对王东周发财后回麻庄投资旅游区的建设，以及对男人进城务工后农村剩下老人、孩子和留守妇女，对进城当过妓女的菊花终于只能嫁到外村，对如意从四川被哄到麻庄的厄运，王忠厚的聚赌和杀人，村中信基督教妇女的增多，封建迷信风俗习惯的绵延，对村干部重视小学校的厕所建设等等的描写，也都不是闲笔。它进一步把农村新变的时代环境展示给读者，也展现了农村发展的历史趋势。这都是作者成功的地方。小说如果写得更凝练些，流水账般的生活情节适当删去些，集中更多的笔墨通过情节去刻画人物的富于性格特征的行为与思想、情感，可能会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更加血肉丰满。

　　自新文学运动以来，百年间乡土文学成为被众多作家耕耘的沃土，也为广大的读者所喜爱。鲁迅的《阿Q正传》和《祝福》等写的就是那时的乡土。新中国成立后，大批反映农村社会主义改造的作品，更使乡土文学的创作掀起高潮。最近30年，乡土题材也被许多作家所关注，产生了大量的作品，涌现了许多描写农村题材的大家。这与我国至今仍是个农业大国密切相关。当然，这也给新的乡土文学创作带来新的难度。《后土》的特点是，它表现了乡土文学的新的世界和新的人物。小说重视从生活出发，以现实主义的笔触相当全面而深入地描画了一个村庄变革中的人物关系史和人们精神的演变史，相当真实地塑造了不同性格的基层干部和众多农民的形象，从而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对新农村的感性认识，也以包括杂有许多民谣、曲腔，富于乡土特色的语言和风格，和娓娓动人的故事情节与生动的细节，熔铸成独特的艺术世界，给我们提供了清新的审美感受，从而也为我国乡土文学的画廊增添了新的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