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纳粹文学》：和小说开一个玩笑(赵瑜)

　　笼统地介绍一部作品，最容易吸引读者。比如，我曾这样介绍波拉尼奥的《美洲纳粹文学》：这是一部书评集。作者写了32个作品的评论和作家生平介绍。然而，这32个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是的，作者虚构了32个作家和诗人，并很负责任地虚构了这些作家和诗人写作出版的小说、诗集的内容，甚至这些作品在出版后所引起的社会反响。

　　这简直是一部想象力博物馆，一个作家用超强的分类以及结构能力凭空制造了一部文学史。然而，细读之后却会觉得，这种展示自己虚构能力的智慧，因为剧情被透露而显得单一。当读者知道，每个人物的生平都是波拉尼奥精心制造的阅读陷阱时，那些欣赏成为挑剔，甚至开始敌视作者，觉得波拉尼奥不是在创造一种文体，而是在卖弄自己排列组合的能力。不得不说，这样一种写作形式，在文学史上前所未有。除了要写出不一样的作家的存在感，波拉尼奥还要设计作家的作品涉及的不同领域，尽管这些设计并不要求深刻而通透的知识，却仍然需要厚重的资料积累和百科查询。

　　波拉尼奥40岁开始写作，50岁离世，10年的写作留下了10部长篇小说、4部短篇小说集和3部诗集。超越常人的数量以及作品质量，想必源于40岁之前波拉尼奥惊人的阅读量。《美洲纳粹文学》中，一个叫希尔维奥·萨尔瓦蒂科的作家提出非常多的主张：恢复当众体罚制；实行一夫多妻制；大量吸引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移民，让国民逐渐变白(因为西班牙人与土著人多年混血后皮肤已经发黑)；提供终身文学奖学金；免除艺术家的所得税……这些天真荒诞颇含讽刺的主张和设想正是波拉尼奥自己的鬼点子。书中还有一个巴西作家路易斯·丰泰那·达·索萨，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驳斥别人。从21岁那年开始驳伏尔泰，他先后出版的图书还有《驳狄德罗》《驳达朗伯》《驳孟德斯鸠》《驳卢梭》……驳完卢梭不久，路易斯便住进了精神病院，出院后，路易斯继续写作，书名比原来也长了一些，比如《驳黑格尔，首先简要地驳马克思和费尔巴哈》。总之，在整部《美洲纳粹文学》中，波拉尼奥几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阅读储存。

　　《美洲纳粹文学》所罗列的风格多样的作家，他们的生平故事便是波拉尼奥的小说情节。他们作品所描述的内容，也是波拉尼奥借他们的叙述方式来表达自己欣赏或者嘲笑的内容。这些内容的谋篇布局费尽了心机，但这些作家的形象不管多么有差异性，呈现给读者的却是令人疲倦的人物生平线描。这些被架空背景的作家和作品，在现实中找不到相比对的作家，即使波拉尼奥偶尔拿出两个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作家进行讽刺，也很难摆脱罗列面孔模糊的作家的无力感。小说中的作家作为纳粹时期的写作者，罪恶感被淡化，被玩笑化，甚至，连波拉尼奥在文本里呈现出来的讽刺意味，也有了莫名其妙的泡沫感。

　　技术和卖弄，有时候对深刻的揭示是一种否定。所以，这部和小说开玩笑的小说，并不能说是取得了波拉尼奥所预想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