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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股文风·圈子文风·媚俗文风(唐翰存)

——当前文学研究的文风问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22日14:17 来源:中国艺术报 唐翰存

  ◎按照学术八股的规范标准,王国维《人间词话》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胡适《文学改良刍议》和周作人《人的文学》都不算论文、学术专著,因为没有“参考文献” 、“注释”及其文字的“随笔化”等,在今天发表起来也很困难。

  ◎一些原来的文学刊物纷纷改版,向市场和娱乐化靠拢;一些学者摇身一变,做起了媒体时代的大众宠儿。他们在电视讲坛上嬉皮笑脸、手舞足蹈,以肤浅但却动听的声音向公众兜售学问的麦当劳;一些学者在话语权一度沉寂之后,坐不住了,开始抛弃原来严谨踏实的学术研究之路,开始根据大众心理和趣味重新捏拿自己的知识产品,像兰州的牛肉拉面可以随意捏拉成不同形状一样。

  总的看来,文学研究到了今天,已出现了严重的文风问题。这些问题主要有:八股文风、圈子文风、媚俗文风等。

  新的学术八股业已形成

  八股文风以学院派文学研究居多。在学术评价体系和发表体系的支配下,这类文学研究追求“学术规范化” ,写文章须有严格的格式,如“内容提要” 、“关键词” 、“参考文献” 、“注释”等,否则再有思想和观点的创见,也算不得“论文” ,有意低视文学评论与批评,排斥文学刊物,因此产生死扣形式的文风。其次,非常在意论文和专著发表的“级别” ,不问内容如何,只看刊物是否为“权威期刊” 、“核心期刊” ,是否为“学术刊物” ,是否为“国家级出版社” ,在评奖、评职称时加以硬化打分,是为“追求级别门面的文风” 。第三,实施科研定量考核,将科研任务分值化,规定教授、副教授每年要完成多少分,讲师和助教完成多少分,研究生要完成多少篇什么级别的论文,因此助长“完成任务的文风” 。第四,一般情况下,这些论文要在“学术刊物”发表,不但没有劳动稿酬,还要交纳行情看涨的版面费,因此产生实用主义的“交版面费的文风” 。

  如此种种,总括起来就是八股文风。它的特征是:形式至上,研究目的功利,文学感觉和审美活力丧失,话语僵化。这种业已形成的“学术八股” ,实际上窒息了很多有思想、有创见、有活力的文学研究。按照学术八股的规范标准,王国维《人间词话》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胡适《文学改良刍议》和周作人《人的文学》都不算论文、学术专著,因为没有“参考文献” 、“注释”及其文字的“随笔化”等,在今天发表起来也很困难。在评价体系和发表体系的作用下,一种专门投其所好的工具理性应运而生,相当一部分文学研究者已不太在乎自己的研究有无历史和现实意义、有无文学价值,而是看这种研究在评职称、评奖、申报课题与项目时有没有用,能否取得最大的科研分值项;他们实际上与文学隔膜,只是从文学附生的一些概念、理念、模式出发,去讲文学外部的“大道理” ,却不会以鲜活的生命感觉和审美热情去体会一部作品(尤其是当下最新出现的作品)的内在精微妙可之处,无法说出紧贴文学血肉的“小道理” ,无法分析文学家心理机制的要害,无法提供创作的方法论,因而永远是外在于作品的,是苍白、空洞的;他们的文学研究话语十分“专业” ,有一大堆概念、术语、套路,甚至是故意让人看不懂的表述方式,唯独缺少行文的活力与生气,缺少文采,语言无味,像个僵尸。

  美国学者拉塞尔·雅各比在《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中针对美国学院派类似的现象,分析说:“学院派知识分子不珍视深入浅出或文笔优美的写作,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对此不屑一顾,而是这几乎算不了什么。大多数学术文献包含论点或成果综述;出版发表要比怎么写重要得多。 ”而目前的中国学术界,论文写作所附加的工具理性及形式主义,远比雅各比描绘的要严重得多,很多人将写作精力浪费在文章本质之外的东西上,最终肯定是“冲淡而不是加强了智力劳作的意义” 。制造没有意义的知识,其前提,乃是知识分子学术理想和话语自信力的缺失,他们的学术活动,已经感染不了人,更谈不上影响公众,只能在一条越来越狭窄的路上顾影自怜。那些发表的论文,除了自己和职称评审团成员,究竟有几个人看呢?“他们走不出学校,不是他们缺乏才能、勇气或政治态度;相反,是因为他们没有学会公共话语;结果,他们的写作就缺少对公众的影响。不管他们有多少人,对于更庞大的公众来说,他们还是看不见的。消逝的知识分子就消逝在大学里。 ”

  圈子文风何时了

  文坛有圈子,是是非非,讳莫如深。文学研究也有圈子,透出江湖气。

  学科分工细了,古代文学研究、现当代文学研究、外国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等,在二级学科之内,又分若干研究领域,如先秦文学、两汉文学、唐宋文学研究等。这样分本来是好事,是为了学问的精进,可以造就“专家” ,但在实际工作中,出现了“知识的近视” 。研究古代文学的不关心现当代文学,研究外国文学的不关心中国文学,甚至借古代文学排斥当代文学,借外国文学排斥中国文学。不时见有关“专家”口出狂言拿当代文学开涮,说当代文学没有大师,不值得一读,甚至是垃圾之类,话语中满是武断和无知。他们所借靠的,无非也就是圈子,古代文学圈子和外国文学圈子,以时间和资料沉淀的优势来诋毁当代人新时的、一点一滴的、活生生的艺术创造,大有“灭绝师太”的口气。

  文学研究是一项发现真理的事业。它要求研究者有较高的审美眼光和判断能力,一部作品放在面前,是好是坏,好在何处,问题在哪里,能通过直感和理性作出较为精准的判断。同时,也要求研究者有一颗起码的公心,能抛开人情羁绊,就文学本身发言,坚持好处说好,坏处说坏,维护艺术真理的标准。可现在看很多文学研究文章,包括评论、批评,其审美能力和艺术公心已丧失殆尽。一些“哥们评论” 、“人情批评” ,坚持不靠谱地为圈内朋友说好话,唱赞歌。本来是一部不怎么样的作品,他们却能口吐莲花,用尽世间最美妙的词,无理也争三分。一些全国知名评论家,亦摇摆不定,面对优秀的作品能大义凛然挑出不少毛病,面对某些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作品,却闪闪烁烁,评价之高令人莫名惊诧。如果说不是审美眼光和判断力出了问题,那就是艺术公心出了问题,为世俗的人情和友谊所累,说违心的话,写违心的文章。这样的文章写多了,就有损于一个评论家的形象,导致其批评公信力的流失。

  平常读一些学术刊物,包括“权威”与“核心”刊物,也发现明显的圈子痕迹。应该说,由于各种原因,当代不存在什么同仁刊物,但某些刊物却“同仁”得让人起疑。若干期出来,占据重要篇幅和版面位置的,过来过去都是那几个人的文章,过来过去都是评介某几个人的作品。

  媚俗文风,媚谁之俗

  英国学者弗兰克·富里迪在其著作《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中写道:“让知识服务于实用目的,也催生了一种不利于发展实验和发展强大思想的学术情绪。用专家取代思想家同样削弱了公众对讨论重大问题的兴趣。在这样的风气下,知识分子发现很难既找到自己的声音,又找到听众。 ”“学者使用的新语言反映了一种生活方式,即献身于狭窄的专业。通过这种做法,知识分子的活动内容本身发生了变化。 ”不难觉察,知识的实用化以及学术的狭窄化,是一个世界现象,是人类文化方式发展到今天面临的一个普遍问题。弗兰克·富里迪回顾了欧洲学术的“公众开放运动” ,公共讨论、争辩和对思想的一心一意的追求,让位于市场效应和媒体的互动娱乐,连博物馆都伪装成了游乐园一样的社区中心。目的只有一个,即千方百计使用一切手段来实现公众的参与,实现文化及学术由孤单的精英启蒙向热闹的平民化过度。“向公众开放运动不再去假装追求学术理想。通过强调包容而不是教育,通过努力迎合最低标准的公众思维能力,这一教学方式自觉地回避培养人们对人类文化成就的欣赏。 ”这一过程就是媚俗,是文化机构和学术研究的“麦当劳化” 。

  就中国当代文化、文学研究而言,人们不用拿今天跟“五四”时期比,只拿今天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思想学术状况比,就能产生深深的时过境迁之感。“市场对文化生产的内在价值毫不关心,它只对它的货币价值有兴趣。 ”媒体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精英文化和严肃文学的娱乐消解。体制因素也从一定程度限制话语市场的自由竞争。于是,知识分子就面临身份和角色转化的问题,既然严肃的学术研究已经窄化,精英启蒙失去了受众,为公众所冷淡,何不向其他文化产业学习,借机“热”一下呢?于是一些原来的文学刊物纷纷改版,向市场和娱乐化靠拢;一些学者摇身一变,做起了媒体时代的大众宠儿。他们在电视讲坛上嬉皮笑脸、手舞足蹈,以肤浅但却动听的声音向公众兜售学问的麦当劳;一些学者在话语权一度沉寂之后,坐不住了,开始抛弃原来严谨踏实的学术研究之路,开始根据大众心理和趣味重新捏拿自己的知识产品,像兰州的牛肉拉面可以随意捏拉成不同形状一样。

  在这种风气影响下,一些原本正经的文学研究活动,现在也开始浮躁走过场了。如写文学评论,很多因为是“红包批评” ,就要笔下留情,批评尖锐不得,须考虑拐弯抹角的“曲笔” 。如文学研讨会,有些已很少见扎实的研究讨论,很少有认真细致的发言,很少听到对作品针砭时弊的声音,因为大腕们很忙,能出席研讨会露个面就算不错了,还要忙着赶下一个场子呢。对研讨会的举办者而言,有的往往也不在意研讨会究竟“研讨”了什么,只要这个活动举办了,能见报上电视,就起到宣传的作用。诸如此类现象,使得文学研究正在散失纯正的动力,长此以往,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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