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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朴素与童真(朱航满)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8日15:00 来源:北京日报 朱航满

  李娟,作家,籍贯四川遂宁,1979年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123团(位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乌苏市车排子镇),1999年开始写作。曾在《南方周末》、《文汇报》等开设专栏,并出版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等。作品《羊道》获2011年度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

  纯净的才情,天赋的女儿

  读李娟的散文,忽然想起某次参加一个文学沙龙活动,剧作家过士行先生不无感慨地说,文学在我们这个时代依然会让人有着特别的惊喜,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作家写出让你由衷惊叹的好作品。李娟的写作,就是这种令人惊喜的发现。仿佛是突然之间,这个出生于1979年的小姑娘就冒了出来,而她的写作完全与那些“80后”偶像作家不同,她既不以高调的叛逆姿态引人注目,也不以莫名感伤的青春期情调来吸引粉丝。这位成长于新疆哈萨克民族居住地的汉族姑娘,一出手就让人为之赞叹,而且她的创作犹如不竭的喷泉,咕咚咕咚地涌现出了一大批令人赏心悦目的文学作品。它们或是短篇的散文集结,诸如早年的《九篇雪》、《阿勒泰的角落》、《我的阿勒泰》,或者如后来她为人所知时写成的散文《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又或者如成名之后写成的长篇散文作品《冬牧场》以及她的《羊道》三部曲。旺盛不竭的创作力,难以模仿的生活方式,独一无二的写作资源,以及成熟又似乎难以简单归类的文字表达,都使得李娟的写作令人眼前一亮,甚至是由衷地敬服。

  记得是最早在报纸上读到李娟的散文作品,那种语言的纯净、茂盛、简洁,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李娟的文字语言,既不是受过专业的文学教育和训练后的娴熟运用,也没有对于那些功成名就的各种作家的模仿痕迹。在李娟的散文写作中,看不到明显的外来影响,完全是一种自然生长又健康茁壮的语言风景。在她的散文中,没有文字的修饰,没有词语的雕琢,没有谋篇布局的造作,甚至基本不使用形容词和副词,也很少采用莫名其妙的比喻。我想,她的这种写作应是一种源于生命内部的天赋。此种本色而纯粹的汉语写作,我在某些初学写作者的作品中见识过,却往往只是灵光一现,而在一些成熟的作家作品中,也曾有过惊艳的阅读体验,但那却是返璞归真的一种高超修炼。李娟的独特,恰在此处。她是真正地介于两者之间。因为你甚至在李娟的作品中,完全看不到她对于某部文学作品,某个著名作家,或某种精神思想的借鉴、模仿或援引,起初我总以为这是她所受教育的缘故,但待我读过很多篇章之后,却发现其实并不如此。

  当代作家的散文写作,我极喜欢杨绛、汪曾祺、孙犁、木心等人的文字,但显然他们的文字是极为用心经营的,再如张承志、贾平凹等文体意识较强的作家,也是潜心修炼的结果。在我集中读李娟的几部散文作品集时,由于她的这些作品多是有关新疆的描述,令我想起不久前刚刚读到张承志的散文集《相约来世》,因为这也是一部有关新疆的散文作品集。相较而言,张承志的语言是热辣的,李娟的语言是温和的;张承志的语言是知性的,李娟的语言是感性的;张承志的语言是紧张的,李娟的语言是松弛的。对比二人,可以明白,每一种语言呈现所对应的该是其自身的存在状态。李娟将自己所要表达的内容与她拥有的语言天赋巧妙地融合为一体,这种高妙的才华,让我们看到了现代汉语本身的鲜活生机。

  童真的笔触,深沉的人性

  或许是我的偏见,起初李娟的散文让我惊艳,但我多少还是有些疑虑,我担心这样的写作究竟能够持续多久,甚至怀疑作家一旦从那种相对封闭的写作环境中出走,被诸多的世俗欲望干扰之后,她的写作还能否继续保持这种纯正。但待我细读李娟的散文作品,才发现这种担忧几乎是多余的。李娟的散文作品之所以魅力十足,一方面是由于她拥有的语言天赋,另一方面则源自她内心中天然与本色的童真。她的散文之所以让人喜爱甚至被追捧,乃是因为她把我们无意间带到了一种美好无邪的童话世界。因此,她的散文绝不是“小女人”散文,而是“小女孩”散文。她笔下的阿勒泰,完全是一种来自女孩儿眼光中的童话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斥着人类的温暖、知足、美好、坚韧,却根本不见那种人与人之间斗争、欺骗、虚伪、残酷、较量、自私等等的黑暗因子。于是乎,在那块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你在李娟的笔下竟感到了一种生存的幸福与满足。

  在李娟的散文中,有很多这样充满童真的笔触,常常读来令人温暖甚至是忍俊不禁。我起先读她的散文《带外婆出去玩》,便立刻被那种自然的幽默所感动。但读完之后,我感觉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幽默,而是一种源于童真的感受,让她笔下的外婆和母亲,都似乎充满浪漫与纯真的孩子气,令人感受到了深沉的人性之美。这样的视角和笔触,是很难刻意为之的,恰恰正是童心无邪的缘故。也正是因此,她的那些关于儿童的描述,我读来也最为欢喜。散文《孩子们》,捕捉和描述了各种各样令人心头一热的情景,孩子们的各种举动,都有着一种别样的美好。再如散文《粉红色大车》,她特意写到了车厢里的一位两岁的小男孩,一连坐了两三个小时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李娟想摸摸他的手,可刚伸手,小男孩就张开双臂让她抱,待刚抱在怀里,竟睡着了。“一路上我动都不敢动弹一下,怕惊扰了怀中小人安静而孤独的梦境。”李娟说她喜欢这块土地上的孩子们的坚强、纯洁、温柔、安静,还有易于满足和易于幸福。她的这种对于孩童的关爱与呵护式的观察,不是母性式的慈爱与温润,而是那种小姐姐式的亲近、好奇与疼爱,这使她对于周遭世界的感受与表达,不同于那种习见和庸常的女性写作。

  灵性的自然,朴素的信仰

  当然,我也喜欢李娟对于新疆阿勒泰的所有描述。她笔下的山川、河流、森林、羊群,都是那么地令人着迷,那种源于大自然万物之美的叙述,完全是浅尝辄止的漫游者所不能及。而李娟对于这种大自然的美丽又有着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感受。诸如在散文《深处的那些地方》中,便有这样既感性又敏锐的美妙描述:“我脱了鞋子过河,河水冰冷,踩上河心最大最平的那块石头后,脱下外套使劲搓脚。然后——通常这时都会如此——裹着外套躺下小睡一觉。在阳光长时间的照射下,石头已经滚烫了,那烫气把整个身体都烫开了似的,舒服得一动也不想动。但毕竟这是泡在雪水里的石头,不一会儿,身下的烫气就退下去,凉气幽幽升上来,全身宁静,同时清醒感渐渐涣散……”在长篇散文《羊道》中,她对于羊的描述,竟是充满着一种来自孩童般的生命体验式的兴奋与好奇:“嗯,仔细观察的话,羊群里奇怪的羊很多。比方说,山羊的角又直又尖,非常漂亮、气派。可却有一只山羊的角像某些绵羊那样,一圈一圈盘曲着冲脑后勺下方生长。山羊怎么会有绵羊的角呢,我初步认定它是……混血儿?”

  李娟写边疆,着意于内心。正如古人钟情于绘画山水,乃是借山水表达情绪。李娟的书写,绝然不同于那种对于自然的探险式写作、旅行式写作、采风式写作,以及观光式写作,更不仅仅只是呈现一种有关自然与风景的奇异,那种一惊一乍或洋洋自得的个人表达,恰恰说明了写作者本身的浅薄与可笑。她以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方式,直接把自己的观察与感受幻化为文字。由此,我又想到了散文作家苇岸,这位我同样喜爱也尊敬的作家,在北京城郊田野里观察和写作,用他的执着与坚韧书写着另一种有关自然的淳朴与美好。苇岸的写作,受到了美国作家梭罗的深刻影响。梭罗的散文集《瓦尔登湖》改变了苇岸对于文学和世界的认识。而李娟则不同。她的写作几乎很少受到外来的影响,更多地应是来自于她所生活其中的那个民族——哈萨克族——的熏陶与浸染,是这个民族所积淀的深沉的生活态度促使她选择了一种区别于我们的写作与生活,尽管她自己是一个汉人。因此,我以为李娟这样的写作,一定隐藏着一种朴素的生存信仰的。

  朱航满,青年文学评论家,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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