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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鲤鱼》:乡土叙事的多重视角(张艳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05日09:3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艳梅

  现代归乡文学有着成熟的自身传统,归乡叙事、归乡模式、归乡情结、归乡话语,在新文学传统中自成一脉。只不过,不同历史时期,离乡缘由不同,看到的世界相异,归乡的道路也各有因果。姜贻斌的长篇小说《火鲤鱼》作为归乡文学的新作,不仅继承了五四以来鲁迅等人开创的乡土中国观察视角,而且融会了沈从文自然乌托邦的审美理想。

  五四以来,离乡者众。这种生活状态投射在写作中,就成为归乡文学的精神源头。《火鲤鱼》提供了归乡文学的新视野,小说对现代化世俗化进程中乡村世界的凋敝、价值观的变迁有更多正面思考。同时,作者的重心还是放在寻找之上。作为乡村外来者,沿着心灵寻根的漫漫长路,纵向追踪童年玩伴各自的人生轨迹,横向展开社会生活斑斓画面。作者追问的是生活的本质,寻找的是幸福的源头。

  小说以中年还乡为主线,写时隔数十年兄弟几人重返故乡的见闻。沿着童年生活过的湘中乡村所见所感和往事回忆,描写了渔鼓庙几十年的变迁。作者试图通过文化寻根揭示乡村世界的种种跌宕;同时通过心灵寻根的潜在叙事动机,揭开乡村人生的种种密码。小说打破了时空、记忆与现实的区隔,在生与死、爱与恨中饱含同情与悲悯。

  重回渔鼓庙,“我”已是寻找故园的异乡人了,少年玩伴大都风流云散。“我”不仅关注他们的现状,反复追问,而且对当年的旧情遗憾怅惘、深怀忏悔,对车把这样的抛妻弃子之人颇为不满。这里面既有朦胧素朴的爱,也有现实与爱情的冲突,当年,父亲因为满妹是乡下女子而反对两家结亲,而二哥因为出身不好,失去了两情相悦的小彩。及至中年重逢,曾经的美好情愫演变成“我”对满妹的欲望,二哥与小彩夫妇的隔阂,比起找不回曾经的故乡有着更深的悲哀。故乡面目全非是外在的荒芜,只要心中有美好的图画,就还可以实现世界重建;而当主体内心丧失了自我指认的能力和对他人的理解,那么,这种隔绝比起一条小路的消失、一条河流的干枯,更难以恢复和重建。在姜贻斌笔下,人心的变动、世事的变迁、乡村的凋零,给这个繁华热闹的时代带来冷峻幽暗的色调。小说没有刻意放大普通人的苦难与悲痛,也没有刻意批判底层社会自发的欲望和暴力,只是诚恳地把历史与现实中乡村社会经历的疼痛和裂变,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之思中慢慢呈现出来。

  小说《火鲤鱼》既体现了怀旧的诗学,又以回溯过去重建现在的理性之思,阐明了万物有灵的生命哲学立场。小说中多次提到记忆,对有些模糊的记忆心存不甘和质疑,而有些记忆烙印却又唤起内心伤感和痛苦。《火鲤鱼》的时间跨度、空间跨度都很大,从新中国成立之初一直写到新世纪。小说中反复强调2001年5月2日,这是主人公归乡之日,作者以此给出历史定位,在一个恒定的点上回看历史,强化了真实感和在场感。小说中苦宝的故事最终成为兄弟三人的记忆绝响,那些同情里有很深的自省自问;水仙和银仙的渺渺不知所终,与其说是一种浪漫想象,莫如说是追求生命超越的渴求。二哥和小彩的悲剧既是个人的爱情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历史的悲剧。小说以二十四节气贯穿,隐含着对乡村民间文化传统的体认。那种周而复始的轮回意味多少有些伤感,却又暗暗地强调天道自然。换个角度看,无论是回忆的心理学式阐发,还是现象学还原的回忆,都涉及到主体自身对过往经历的评价和现实处境的判断,只有找到自身所处的历史和生活坐标,才能够有效地对抗时代和生活的分裂,找回世界本真,在哲学意义上,重建生存的文化价值。

  新文学传统中,除了对乡村社会以现实眼光批判和关切之外,还有一种牧歌情调。新世纪以来,各种社会问题突显,发展经济带来物质极大丰富,而精神和情感世界愈发贫瘠。如何打破物欲和贫困的双重围困?火鲤鱼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道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药方,作为一种象征物,近乎于沈从文所言之供奉理想人性的希腊小庙,一个朝向彼岸世界的期望和信仰。

  姜贻斌内心有爱,又不会过于耽溺。故乡的风景里,有现实景观,人到中年回到故乡,满眼都是物是人非,人们大都去了外面的世界,渔鼓庙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荒凉。光秃秃的雷公山、消失了的沙洲、黑色的泥浆等都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故乡》。其次,有记忆中的原画复现。对故乡四时之景的彩绘里,有着对生命的独特感怀。另外,小说中还用大量笔墨写遥远的想象之景。自然景物是回忆的依托,是记忆的支点,同时也是主人公去意彷徨、继续无根的漂泊路上那长长的影子。

  此外,《火鲤鱼》中,兄弟们不遗余力地回忆当年的沙洲,互相补充、修改、争论,记忆不断饱满起来,而现实则越发让人失望。这种残酷的对比,不在于对现实荒芜的批判反思,也不在于对心灵往昔的回望和眷恋,而是那种对于人生的永恒的微笑、悲凉的感伤。这种对记忆的强化是一种自我认知的方式,一种身份寻找和精神确认。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的一切居然都成了海市蜃楼,我们究竟从哪里来,那些曾经的风景到哪里去了?姜贻斌写出了原汁原味的湖南乡村世界,写出了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底层百姓的人生状态,出走、寻找、回归,再离去,这一过程作为中国现代化的横截面,应该引起足够的反思。

  小说还写出了心灵家园的爱与疼痛。姜贻斌对复杂的时代情绪内心了然。他的写作,对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给出了自己的独特思考。他关注世界外形,也关注心灵内部;既专注于现实的疼痛,又遥望理想的彼岸。乐伢子患肝癌死了、雪妹子死了、苦宝失踪了、三国失明了、伞把离婚后疯了、小彩的女儿被人误杀了,对于这些不幸,作者有悲悯也有达观,苦宝作为孤独者的典型,独自承受寂寞悲伤和羞辱;妻子和妹妹相继出走的三国同样是一个孤独者,也独自承受着寂寞、悲伤和羞辱。这两个孤独者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家园,在个体存在意义上,他们是世界的弃儿,而在三国平和的笑容里,却有着对苦难的超越。

  故乡是遥远的现实家园,也是切近的心灵家园。归乡文学的形成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而对归乡的思索则是以文学审美的方式重建故乡,这种文化意义上的重建,近乎于宗教式的信仰。归乡不是对都市的拒绝和破坏,而是自我省思之路的伸展,对故乡的热爱是对世界本源的信赖,对于火鲤鱼的向往将引领我们不断超越自身和时代的局限,寻找真正的幸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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