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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对历史和命运的自觉承担(周南焱)

——略谈张新颖《沈从文的后半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04日10:29 来源:北京日报 周南焱
    《沈从文的后半生》  张新颖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沈从文的后半生》 张新颖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002年的夏天,我从复旦中文系本科毕业,保送在本校继续攻读研究生。系里有规定,凡是保送读研,学生可以自由挑选导师。其时我第一次去张新颖老师家登门拜访,表达了跟他读研的意愿,张老师爽快地答应了,临别还特意送我一本新出的著作。书名叫《火焰的心脏》,一本不厚的批评文集,其中收录了一篇文章,即《论沈从文:从一九四九年起》。这篇文章也算打开了我对沈从文后半生的一点理解。

  差不多在同一年,张老师还出了另一本著作《20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书里最后一章是《从“抽象的抒情”到“呓语狂言”》,讲的是沈从文在上世纪40年代的精神困境及其转折。这本书是张老师的博士论文,早在1999年就已经完成。2002年底,《沈从文全集》首次问世,全集首次收录了沈从文未发表的四百余万字。张老师于2003年购得一套全集,此时他已经决心全面研究沈从文,之后还专门开设了一门课细读沈从文作品。成果很快得以体现,两年后的2005年,他又出了新著《沈从文精读》。

  之后这几年,我陆陆续续了解到,张老师一直想写一本沈从文后半生的传记。沈从文前半生的传记已有好几种,且质量非常高,再写一时恐怕难有新突破。而其后半生的经历,尤其是精神历程,却极少有人深入关注,也缺少有分量的传记。最近看到《沈从文的后半生》得以出版,便觉得是水到渠成之事。张老师并不自认为是沈从文研究专家,但他正式写论文研究沈从文,至今起码也有十六七个年头了。拉拉杂杂说这些,我想说的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心浮气躁的时代,还有学者十余年专注研究一个作家,多少有些罕见难得吧。而张老师的沈从文研究,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对张新颖这些年的著作有所了解,会不难发现,《沈从文的后半生》沿袭了其之前的研究成果,早期的文章里对沈从文在1949年后的精神历程已经有所指涉。这本书一方面吸纳了作者之前有过的部分相关文章,另一方面又彻底重新进行了书写,因而既有延续又有全新的面貌。这本传记采取了独特的写法,即大量引用沈从文的书信、日记,及其他人的相关素材。有人一看之下,便误以为该书只是堆砌引文,缺乏作者自己的观点。这自然是草率的误会。作者大量引用沈从文的书信等,而不是自己指手画脚,是为了让传主本人发言,因而增加其可信度。沈从文留下数百万字的书信材料,也足资引用指证,而这些材料此前也一直没有得到较好的探究。但本书的作者显然经过苦心积虑,对材料进行了有机选取,草蛇灰线,引文中贯穿的更是其多年来的研究心得。

  书中详细呈现了沈从文从1948年至1988年后半生的各个重要阶段,比如1948年前后的历史转折口、革命大学、川行土改、“文革”经历、“文革”后的工作和生活,每个阶段除了再现沈从文的行踪,更重要的是披露其内心轨迹。如1949年的沈从文在环境的重压下,感到被外界隔绝、误解,精神上崩溃,变成外人不可理喻的“狂人”,曾一度自杀。但沈从文最终从“疯狂”中恢复过来,虽然放下了心爱的文学创作,却走上了物质文化史研究的道路,并取得了开创性的成就。张新颖认为,1949年沈从文的“疯狂”,是一种清醒状态下的“疯狂”,具有不同凡俗的目光,和鲁迅笔下的“狂人”一样,看出现实处境的颠乱与困窘。但狂人独自清醒,所发的批判并不能引起现实变革,反抗毫无作用,因为狂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的位置。要想变革现实,狂人需要再一次觉醒,变成“常人”,回到社会中来,重新担负起自身的责任,而不是格格不入。

  恢复正常、重返社会是敞开自我,与现实环境恢复有机联系,找到自己新的位置,进而确立安身立命的事业。张新颖指出,沈从文的后半生转向从事古代物质文化史研究,绝不是明哲保身的庸俗哲学所理解的人生取舍。这种庸俗哲学,看不到极端痛苦的精神崩毁,看不到从崩毁中极端艰难的新生,更看不到这个新生自我平凡朴素下的安定、丰富和辉煌。从“疯狂”的思想者转化为具体工作的实践者,沈从文找到了自己新的岗位。每一件文物,都保存着丰富的信息,牵连着无数人的生动活泼之态;文物和文物之间,也不是一个个孤立的东西,而是各种颜色、线条、材料之间能相互联结、交流、汇通,最终融合成一条历史的长河。而这条历史长河跟沈从文的个人喜好是息息相通的。

  在《沈从文的后半生》里,透过厘清沈从文的工作实践和心灵史,张新颖有着自己的精神寄托,而不仅是简单作传。“我想呈现出来的,不是一个人半生的经历,他在生活上和精神上的持久的磨难史足以让人感慨万千了;我希望能够思考一个人和他所处的时代、社会构成什么样的关系。”张新颖写道,现代以来的中国,也许时代和社会太强大了,个人的力量与之相比过于悬殊,但个人弱小的力量也是力量,而且隔了一段距离再去看,你可能会发现,强大的潮流已经消退,而弱小的个人反而从历史中站立起来,走到今天和将来。因而,张老师的这本传记的真正旨意其实是写给今人的,今天我们和时代、社会又如何建构一种有意义的关系,如何不随波逐流,如何以一己之力来自觉承担个人的命运和历史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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