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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痛:三湾一寨(唐健)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04日10:08 来源:解放日报 唐健

  陈家湾

  我在《照壁山纪事》中有过这样的描述:陈家湾是一小片无法扩展的山间谷地,横竖不过二三百米……山后的陈家红岩不太稳定,流沙滚石不时来袭,制造了无数灾祸和险情。有一年夏天,斗大的岩石从山上呼啸而来,砸断了陈小奶奶家的房梁,毁掉了几乎所有的家具,还砸伤了陈小奶奶缠着长长裹脚布的小脚……地震中,陈家湾老朽的土木房子顷刻间土崩瓦解,与此同时,从山后的陈家红岩上滚落下不是一点泥土,而是成百上千的巨岩,也不仅仅是毁掉了陈小奶奶家的小屋,而是差不多摧毁了整个村庄。我经过陈家湾村后的山路时,那些小山似的巨石,那些房顶上触目惊心的大洞,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灾难的空前惨烈。所幸地震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伤者达十余人,占全村人口的一半还多。

  其中有一个重伤者,其受伤的部位和严重程度,可以用肝肠寸断来形容,当然,这个成语也可以准确地概括陈家湾人内心的疼痛。这个伤者是村民陈洪武的二女儿小仙,年仅14岁,她被滚石击中胸腹部,导致肝脏破裂,及多内脏器官受损出血。送到昆明某医院后,医生说很可能要做肝脏移植。三十八岁的陈洪武哭着说,只要能救活女儿,他愿意献出自己的肝脏。当然,医生不答应陈洪武的请求,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他女儿破损的肝脏是完全有把握重新复原的。只是,家园毁坏一空,亲人损伤过半,留在陈洪武心中,还有所有陈家湾人心中那种肝肠寸断的伤痛,又有什么样的医疗技术可以治愈呢?

  唐家湾

  地震当晚,唐家湾有200多位幸存者转移到村子西边的一道缓坡上,临时安置下来。天黑不久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在简陋、狭小的帐篷里,村民们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最多的是小孩哭声,他们因为严重的惊吓和不知所措而哇哇大哭;许多妇女也痛哭失声,因为家园的毁灭和不可承受的物质损失;当然,最伤心断肠的哭泣,来自于那些家人伤亡和失踪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哭声一直持续到深夜,给震后的乡村平添多少悲痛和哀愁……其实,许多参与搜救的青壮年男子也哭了,因为朝夕相处的乡邻可怕的创伤和不可挽回的死亡,只不过他们都是悄悄流泪,还因为他们都在帐篷外围,身子大半暴露在夜色和雨水中,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哭泣和眼泪。

  震后第二天,乡亲们流下了更多的眼泪。更多的死难者和受伤者,被从深深的废墟之下和庞大的滑坡体中陆续挖出、找回,当他们被放上简易的担架,由村民们抬着缓缓走出村口时,伤心欲绝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庄。

  地震后第三天,我徒步进入老家唐家湾,但见满目疮痍。震后的村庄房倒人去,只留下幸存的牲畜顽强坚守,只留下零星的庄稼寂寞生长。当晚,我就在村子西边那个简陋的帐篷里过夜。强劲的晚风吹过山冈和树梢,发出动人心魂的呜呜声。夜半时分,从村庄的废墟中传来几声奇怪的、悠长的狗叫,低沉哀怨,如泣如诉。

  左家湾

  在《照壁山纪事》中,我是这样描写左家湾的:……由于地势险陡,山路崎岖,几乎每年都有人畜跌落山崖而伤亡的事故发生。踏着凶险的、带血的山路,左家湾人年年播种、收割、放牧……左家湾,原本就是一片带血的山地,许多悬崖耸立千仞,颜色火红或红白相间,就像一块块被撕裂的巨大骨肉。这次地震夺去了这个仅有一百多人的小村庄十三条人命,轻伤、重伤者也有十多人。不像在一些相对平缓的村庄,伤亡大多是房屋倒塌造成的,左家湾许多乡亲就倒在了他们平时耕种、收割、放牧的陡峭山坡上。

  我走进震后的左家湾,是一天清晨。一片狼藉的村庄里,已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只狗还在废墟间巡游,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嚎叫。经过连续几天雨水的冲刷,那些溢流在村子内外的血,大多消失不见了,只在一些隐蔽的角落,还残留着几摊淡薄的痕迹。不过,那一道道裸露的、陡直的悬崖,却呈现出了一种更为诡异、更为刺眼的鲜红,红得好像随时会涌出大量的血水来。

  甘家寨

  在地震中被滑坡完全掩埋、受损最为惨烈的甘家寨,在《照壁山纪事》中,我并没有写到过它。甘家寨其实叫甘家寨子,也是照壁山上的一个村庄,但因为它地处偏远,道路险阻,我此前从未抵达过。母亲年轻时,经常会到照壁山东边最为雄壮险峻的山峰——蛇脑壳附近,拔一种编织草鞋的柔韧野草,这种草普遍生长在只有羊攀爬,牲口才能采食的陡坡和悬崖上,因此得名羊草。

  母亲告诉我们,就在这个盛产羊草的险峰之下,有一个大小和我们唐家湾差不多的村庄,它前临浑黄的沙坝河,右靠凶险的牛栏江,面对高耸的巨龙山,也不知道村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这个村庄就是甘家寨子,在山水围困中已经存在了数百年。近十多年来,甘家寨子出了一班道士,常年为照壁山人做些消灾祈福、超度亡魂的法事,因其尽职尽责,而受照壁山人欢迎。六年前,我父亲过世,连续三天的道场就是他们做的。我还记得,有一天清早,是一名叫甘永坤的年轻先生领头念经,当他们唱到“人生在世几十载,一朝死去没奈何”这样的经文时,我当即泪流满面。

  在这次地震中,甘家寨子究竟有多少人遇难,目前尚没有准确的数字。幸存的村民已经在政府的安排下转移了,暂时还没能联系上他们。站在蛇脑壳峰下俯看甘家寨子,满眼是殷红的土石堆和枯萎了的花椒树、苞谷苗,已经找不到村庄痕迹和人烟气息。可以肯定:寨子中那班道士,不是集体消失,就是残缺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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