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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思的诗性抒怀( 陈忠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03日09:45 来源:中国文化报 陈忠实

  拿到散文集《树荣》的书稿,未开始阅读先有一番感叹,平时我读过张立的一些散文篇章,是零散的,更是不经意间在某种报纸或刊物上“碰见”的。然而,毕竟因为零散,也因为“碰见”的机会有限,便很难形成一种理性的总体的印象。想不到他竟要出版这样一大本散文集,又纠正了另一种错觉,总以为他忙于报纸副刊和文化的几个版面,自己的创作时间被挤兑的很少,现在看到《树荣》书稿,不仅是慨叹之后的释然和欣然,也有对他在繁忙的编务之余勤奋创作的敬重了。

  更切实的惊诧和感慨,是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无论是走南逛北的游记,抑或是素描体的人物速写,常有富于哲思的文字流泻出来,十分自然,成为一篇美文佳作的点睛之笔,让我顿然领悟作者铺叙到此的用心。更让我发生上述惊诧和感慨的,是叙事状物过程中显现的思想,即见出这是一个敏于事象不断发生思考的人。更在于这种思考的个性化特质,即属于独特发现并产生的独立体验,就决定了这种体验区别于庸常的鲜活性,也就注定了这些文字的生命力。任谁都知道,无论何种体裁的文本,无论多少万言的长篇大作,抑或千把字的短文,致命往往就在于作者生活体验乃至生命体验的独特和深刻。张立的《树荣》便显示着这颇为难能亦难得的亮点。

  在《家乡的炊烟》里,张立以诗性的文字倾情于“老家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当我沉浸在乡村炊烟的神韵且唤起我儿时的记忆的时候,突然读到这样的文字:“人生在世,几十年光景,如果没有让炊烟濡染过,那才叫遗憾,至少人生是不完整的,生命的历程就少了一些根须,生活的情趣就打了折扣,怀旧的话题就索然无味……”老屋顶上弥漫的炊烟,成为生命的根须,这显然已经是张立独有的体验了,当属于从生活体验的魇面深入到难得的生命体验了。在我有限的涉及家乡炊烟的文字接触的记忆里,似乎尚未见谁把家屋上漂浮的炊烟视若生命的根须。有了这样独特的体验,张立“老家屋顶上袅袅的炊烟”就有了区别一切文字中的炊烟的个性化神韵。再如怀念父亲的《父亲留给我的那把老钁》,其中作为作者集中较多笔力的父亲的那把老钁,也是农村出身的人家家户户都不会缺失的劳动工具,司空见惯别无新鲜。然而,张立在把父亲的整个人生凝眸在一把老钁上的时候,突然笔锋一转,父亲的那把老钁已经幻化为自己手中的一支钢笔了。他坦率而又直白:“如今,谁问我是干啥的?我大声告诉他,扛着钁头进城打工的农民!”我便看到他意识深处的人生底座,是父亲的那把老钁,以这把老钁作为人生底座,且不说创造和成就,单是人生的步履,当可相信不会旁逸斜出了。面对自己崇高的事业,依然是父亲那把老钁的精神:“我把报纸当作一块土地去耕耘……感到自己又成了扶着犁,吆着牛的一个农民……”由父亲的老钁,联想到扶犁吆牛耕耘土地的农民,这也属于作为报纸编辑的张立的独特体验了。

  《树荣》集里有一组素描体的人物速写,多为文字艺术界卓有建树的大家:国画家赵振川、资深文字编辑张守仁和吕震岳、文艺理论家肖云儒、作家方英文……让我颇为兴奋且感幸运的是,如上列举的这几位大家,我不仅耳熟能详,而且多为交谊甚久的朋友。未读张立描述他们的文字之前,他们已经生动地在我眼前了,而后我的阅读兴趣可谓骤然发热。张立所写的某某和我印象里的某某有何差异,尤其是他还写了那些我尚不知的有关某某的趣事秘闻。我的阅读期待得到了满足,他笔下描写这几位大家的文字,把他们各具风采的个性化形象跃然纸上,不仅加深了我原有的印象,更让我感受到生动鲜活的人格魅力。再有一点,是对这几位大家艺术创造的成就有一种高屋建瓴的详说和概括,着重他们各自艺术追求的个性化特质,以及在某领域所获得的艺术成就。张立在叙写这几位大家艺术成就的同时,写到他们各自走过的不同的艺术追求之途径,矢志不渝地唯艺术为神圣,每个人都是几十年的坚守,历经的艰难自不必说,抵达一种新的创造境地让我又一次感动了。

  《消逝的与未曾消逝的》写的是作家兼翻译家张守仁和编辑吕震岳的往事,以张守仁得吕震岳扶助发表散文处女作《杜城抒情》攀上文坛为话题,既写了张守仁成为作家兼翻译家仍深念吕震岳的知遇之恩的情怀,也写到吕震岳一贯倾心倾情地发现年轻作家的编辑作风。张立将张守仁和吕震岳的品格定位为“他们身上闪烁着传统道德情操的优秀品质”。面对张守仁和吕震岳,张立反躬自审,关于人生的哲思可以说是振聋发聩:“时光犹如逝水一去不会复返,即使记忆过滤掉生活里曾经发生过的许许多多的东西,然而,过滤不掉珍藏在心灵深处的时常给人希望和力量的人和事。消逝的就是不该保留的,而留下的却永远不会消逝,这也是生活的辩证法。”这是张立的道德倾向,不见一丝含糊。

  在《实力派方英文写真》和《瞬间凝固的情味》两篇人物速写中,张立用信手拈来的一个又一个独具个性化的生活细节,把作家方英文和摄影艺术家杨小兵活脱脱推到我的面前,那些意料不到的语言和行为的细节令我哑然失笑。我在这两篇人物速写中,依然感知到张立对书写对象方英文和杨小兵的理解,真诚而又凝重,是那些令人失笑的生活细节酿成的别一种艺术效应。他说他读方英文的小说,“读了便有种惘惘然的感觉,委实因了其情绪的漾动思维的魅力以及字里行间深蕴着潜伏着某种意趣。故而,读着他的小说,心头老是充斥着什么,激动而难以平静……”我以为这是张立独有的阅读感受,也是真实而又达到心知意会的深爱感受,较之那些早已令人不耐烦的廉价吹捧文字更可靠……

  《树荣》集的文字色彩,让我有近乎着迷的阅读享受。过去靠“碰”在报刊上尝读张立散文随笔,虽有一时的阅读快感,终难形成总体印象。这次对《树荣》集的阅读,直接感受是着迷和享受,确非溢美, 而是真实的阅读感受,自然也就对张立的语言有感知了。

  一种稍微细密的语言文字,多见于形象的描写,逼真的景象呈现到读者眼前。譬如《树荣》里的那株老槐树,从根到茎到枝到叶,都有不同于别一棵槐树的独特姿态:细密处可见到“皲裂……翻卷着”的树皮,更有寄生其中的“蚂蚁、蜘蛛、蛾子、还有吊线虫……”这自然得自于作者细心的观察眼力,更得益于稍微精到的文字。在这样的描写文字中,我感受到一种语言的动感,即把作者自己触及到老槐树的每一细节时的感知和想象一并展示了,这样不仅避免了常见的写景状物时文字僵硬的弊端,也甚为鲜明地张扬起张立的个性。另一种诗性浪漫的语言文字,多见于大漠、荒原、草地、湖山的描写。随着张立的文字所展现的脚步,我也如同走进新疆、西藏那些“遥远的地方”,我强烈地感知到一种诗性激情的喷涌式抒情。面对沙漠,面对胡杨林,面对草原,面对天山,面对……作者处处都有诗性的文字直抒出来。作者的这种诗性语言,得益于一种形象化的比拟。随意举一例,同样是南疆的两条河,对塔里木河,张立的感受是“一条伟大的母亲河”,而对孔雀河,却拟人为“是一位健康、活泼、泼辣、自信的黑皮肤维族姑娘”。敏锐的文字神经所激涌的诗性语言,也就展示出作者的内心情怀。一种平实质朴的语言文字,却又隐存着幽默和睿智。平实质朴也是一种语言美,张立文字的平实和质朴,有一种如同和人当面对话的感觉,少有修饰,如实道讳,这也是一种难得的语言境界文字功夫。

  我对《树荣》集的语言文字有如上几种阅读感受。同样是张立一支笔,不同的篇章呈现着各自不同的文字风格,让我又一次相信某种创作规律,面对不同的自然景象、社会风情和社会角色,作家自觉乃至本能地就会选择适宜其景其情其人的语言去书写。而能写出种种适宜其描写或叙述对象的优美文字,当属一个作家成熟且富独立个性创造的体现。我倒是顿生期待之情,愿这样多姿多色的美文,能更多地从张立笔下诞生。

  (本文为作者为张立散文集《树荣》所作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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