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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起民族的心灵篝火(乔忠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7日07:51 来源:人民日报 乔忠延

  写完长篇小说《苍黄尧天》,我最想说的不是还原了帝尧的形象,而是感谢民族的心灵篝火照亮了我,引领了我。

  如同20年前我没有想到要研究尧文化一样,我也没有想到要写关于尧的长篇小说。写小说不是我的强项,尤其是以我贫瘠的学识,去对应一个遥远而又玄妙的时代,显然底气不足。于是,像当初耐心等待享受尧文化硕果一般,我痴痴巴望文学的苍穹闪烁着有关尧的星光。可是,像当初我在等待中失望一般,我也失望于帝尧的一个个文学形象。最大的失望在于用后世的思维模式,去主导帝尧的行为。因而,帝尧取代他的兄长帝挚,统领天下,每一件大事都和征战打斗关联着。这种形象令我想起曾一度最响亮的口号,起义和战争才是推进历史前进的动力,而且在动力之前还加上“真正的”。政治家如是说,是要指挥枪杆子,夺取政权。那搞文学艺术的人没有打天下、坐天下的雄心壮志,为什么还要紧步后尘?无非是要弄看点,增加收入。无论是打天下,还是增收入,都是欲望。在欲望的驱使下去驱使笔下的人物,不是帝尧会走样,任何形象也难见本真的面目。这就是我看过那些本子失望的根本原因。

  那么,帝尧该是何种模样?孔子说:“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司马迁评价说:“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他们的评价和《尚书·尧典》关系至殷,内中评价帝尧,道德纯备,光照四方,恭敬节俭,明察四方,善理天下。他观天测象,敬授人时;他领导治水,让众生安居乐业;他遍访贤才,让位于舜。这功绩就颇为显赫了吧?可是,后人还嫌不够,继续往上增添。于是,当皇权统治越来越专制时,便有了帝尧为广听谏言,设立诽谤木的轶事,诽谤木后来演变为屹立在天安门前的华表;于是,当人的欲望越来越膨胀时,便有了华封三祝的美好传说,帝尧不贪图富贵、长寿、多子的祝辞,婉言辞谢;于是,当皇家视民众为草芥时,便有了帝尧仁爱万民的故事,看见一个人吃不饱,就自责没有领导好……这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似乎在重新诠释我的一个观点:后人缔造了先祖。先祖的形象如何,在某种意义上说,决定于后人的需要。帝尧形象的高大,也是这般道理。民族需要他,人民需要他,需要点亮他这么一支蜡烛,哪怕烛光些微,也能照亮帝王的作为,如果他们能办点好事,人们就会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由此回望,在帝尧身上维系着中华民族上下几千年的梦想,一代一代人连续不断地塑造、丰满,才使那烛光不致熄灭,辉耀着过往的世事。

  明白了帝尧形象的生成,我常常想,先祖之所以将目光锁定他,并前赴后继地塑造,他身上肯定有常人难以比拟的魅力。思索这个问题时,不由得想起家乡关于太阳的称谓。乡亲们没人说太阳,都说“尧王”。尧王不就是帝尧么?相比较称之为帝尧要晚得多,是将他列入五帝以后了。起初,我以为是司马迁把帝尧捧上高天,让他“就之如日,望之如云”,看来这版权不是他的,而是那些古老的乡亲,在很早的时候,他们就把帝尧悬挂到太阳上去铭记了。

  这很发人深思,中国历史漫长而悠久,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层出不穷,为何不选他人,偏偏就要将帝尧悬挂到太阳上铭记?恐怕回答这个问题还要回到《尚书·尧典》,因为那里有着关于他观天测时的记载。这等于说,是他最早掌握了日月轮回,将混沌的农耕带进有序的日子。炎帝尝百草开启了农耕文明,可是,由于掌握不了天时变化,只能有种无收,广种薄收。而帝尧钦定历法,划分节气,使农耕进入有序时段,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里程。也正由于此,收获增加,物质丰富,方能跨越进国家的门槛。这么看,帝尧被悬挂到太阳上铭记,不就是缘于他揭示了天时与人们生活的关系吗?

  如果说,那算是古老的科学,毫无疑义,这才是历史进步的真正动力。显然,这就要颠覆暴力战争推进社会进步的成论;显然,按照旧有成论去诠释书写帝尧,肯定是对他的亵渎,至少也是曲解。出于这个目的,我不得不拿起笔,还原一个我心目中的帝尧,也就是写出那个全民族用几千年时间燃起的心灵篝火。

  既然要写帝尧,就需要对他的人生有个定位。用时下的眼光打量,帝尧无疑是一位成功者。成功,是一个炫目的理想。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奋不顾身,当代中国此风尤烈。成功的标准往往设定为权和钱。权力的大小,金钱的多少,被视为检验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在权力和金钱的诱惑下,智慧轻易沦为狡诈,狡诈图谋下的暴力才会胜利,才会登上成功的峰峦。即使后世尊为明君的皇帝也无法幸免,就连声名显赫的李世民也是这样,不杀死兄弟,不逼退父皇,帝王就与之无缘。所以,看到帝尧在与兄长帝挚的拼杀争斗中夺得王位的写法,决不能指责这是过错。错也是久有的错误,而不是作者独创的错误。

  我要颠覆的恰恰是这种错误。颠覆的基点是,我不以为那时的人们有那么复杂,当然包括帝尧和帝挚在内。相反说,他们还很简单,尤其是帝尧简单到不懂得权衡利益得失,认准的事情就埋头去干。与之相比,帝挚虽然简单,却没有简单到帝尧那般。最终继承父王登上王位的帝挚失去了王位,而帝尧取而代之。帝尧取而代之,不是会使什么手段,更不是将智慧运用成狡诈,而是,老老实实地观天测时,让百姓万民过上了好日子。于是,诸多部族不再搭理帝挚,转而朝拜放勋,也就才有了帝尧。人们选择了帝尧。选择的法则是简单,谁更简单,简单到甚至不乏拙笨的地步,谁就可能获得成功。早先这成功的动力与刻下大相径庭,智慧还没有蜕变为机巧,更没有沦为狡诈。若以当代人的狡诈去还原帝尧,只能写成卡夫卡笔下的变形人。

  无论如何,小说不是论文,好看才是主要的。倘不好看,没有人在锦衣玉食的今天愿意啃着干面包充饥。如何好看?其实,不必挖空心思,不必绞尽脑汁,只要扑下身子,贴近那个时代,就会发现无穷的乐趣。非常感谢考古发现,一次一次掀开黄土地的面纱,把上古的生活状态显露出来。霹雳暴雨的灾祸,野狼疯狂的肆虐,活人残酷的殉葬,族人蒙昧的拦魂……构成了那时丰富多彩的立体画卷。只要平心静气勾画出来,就会精彩纷呈,乱花渐欲迷人眼。在这样的背景下生活,帝尧和先民们哪能没有酸甜苦辣?哪能没有喜怒哀乐?将之演绎出来就情节跌宕,扣人心弦。

  本想燃起民族的心灵篝火,没想到反而是那篝火照亮了我,让我走进了长篇小说的天地,我对生养我的民族和土地又一次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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