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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诗人近若何”(吴晓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6日10:21 来源:文汇报 吴晓东

  施蛰存在《南国诗人田汉》一文中回顾了自己在20世纪20年代上海大学时期的老师田汉所办的半月刊《南国》名字的由来:“《南国》有一个法文刊名‘LeMidi’,意思是‘南方’。歌德的《迷娘歌》里曾说到南方是‘橙桔之乡’,是浪漫的青年男女的乐园。田老师就用这个典故,给他的文艺小刊物取名。后来他组织剧运,也就用‘南国’为剧社的名称。……他是湖南人,永远怀念着他的橙桔之乡。他曾经自称为‘南国诗人’,给我们朗诵过苏曼殊的诗:‘忽闻邻女艳阳歌,南国诗人近若何?欲寄数行相问讯,落花如雨乱愁多。’”

  对南国时期的田汉来说,恐怕没有比“南国诗人”更好的命名了。贯穿整个田汉南国时期的创作与演出实践的,正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南国”气质。这种气质决定了田汉这一时期剧本的艺术主题、剧场氛围和审美风格,甚至也决定了主人公形象的选择。《南归》、《苏州夜话》、《名优之死》、《湖上的悲剧》、《古潭的声音》都是以诗人和艺术家为主人公。《南归》中的男主人公更是集流浪诗人和波西米亚艺术家于一身的形象:“我孤鸿似地鼓着残翼飞翔,想觅一个地方把我的伤痕将养。人间哪有那种地方,哪有那种地方?我又要向遥远天边的旅途流浪。”《南归》中的这个似乎永远“向遥远天边的旅途流浪”的诗人,堪称是田汉浪漫的“南国气质”的自我投射。而《湖上的悲剧》按田汉的自叙,也同样是“反映我当时世界观底一首抒情诗,什么都涂了浓厚的我自己的色彩”。这种融自我与超验于一体的风格,正是“南国”期田汉的“新浪漫主义”的真髓。所谓“新浪漫主义”,按照田汉在《新浪漫主义及其它》一文中的说法,“便是想要从眼睛所看到的物的世界去窥破眼睛看不到的灵的世界,由感觉所能接触到的世界去探知超感觉世界的一种努力。”这一时期田汉的戏剧观,可以概括为对“灵与肉的冲突与调和”的探讨,田汉也堪称是较早地感受到灵与肉的分离与冲突这一“新浪漫主义”精神现象的戏剧家,并以对灵与肉的调和的追寻,触碰到了五四时期特有的现代精神的核心。正如俄国评论家康斯坦丁·东在《孤独地探索未知:田汉1920—1930年的早期剧作》中指出:“没有一个现代中国戏剧家在20年代享有比田汉更高的声誉了。田汉获得盛名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能够将自己的剧作与那混沌的、混乱不定的时代情绪和气质融为一体。他的剧本不但反映了时代,而且给予时代以诸多的影响。”

  “南国”时期的田汉,最能代表这种“混沌的、混乱不定的时代情绪和气质”,而田汉的气质,其实也可以看成是整个南国社的缩影。南国社堪称是现代文学史上最具有波西米亚气质的浪漫主义团体,汇聚了一批典型的都市流浪艺术家。南国社的成员陈白尘曾经这样回顾自己所隶属的这一群体:“1928年3月起,荒凉的西爱咸斯路上突然多了一群生气勃勃的青年男女,他们或者长发披肩,高视阔步;或者低首行吟,旁若无人;或者背诵台词、自我欣赏;或者男女并肩,高谈阔论;他们大都袋中无钱,却怡然自得,作艺术家状。这就是我们南国艺术学院的学生,他们把上海的西爱咸斯路当作巴黎的拉丁区。”他们的姿态或许多少显得刻意,但是一种自由和解放的浪漫情怀也正由这种张扬的姿态所标举。

  《上海画报》“南国戏剧特刊”曾经发表了诗人徐志摩的文章,用充满诗情的语言不遗余力地赞颂南国社:“南国,浪漫精神的表现——人的创造冲动为本体争自由的奋发,青年的精灵在时代的衰朽中求解放的征象。”“天边的雁叫,海波平处的兢霞,幽谷里一泓清浅的灵泉,一个流浪人思慕的歌吟;他手指下震颤着弦索,仙人掌上俄然擎出的奇葩——南国的情调是诗的情调,南国的音容是诗的音容。”诗人择取了一系列与浪漫精神相匹敌的语词,虽然文风一如徐志摩其人,略显华丽雕琢,但赞美之情是发自内心的。而用“诗的情调”和“诗的音容”来概括南国,则透过戏剧的形式捕捉的是诗的内里。

  这篇热情洋溢的文章以及与该文章同一版面刊出的徐志摩夫人陆小曼的题词“南国光明”,评价的是南国社的首次上海公演。这次沪上公演按计划从1928年12月15日到17日演出五场,结果“场场满座”,于是在12月22日和23日又续演两天。次年阎折梧编《南国的戏剧》一书,记录了当时各媒体对南国社公演的评价:“第一是《字林西报》的评论,对于此次表演各剧,均甚赞美……《民国日报》‘青白’栏有万里君之《到南国去!》一文,末谓‘朋友们!假使你愿意鉴赏艺术——鉴赏真正的戏剧艺术的话,那末也请到‘南国’去!假使你愿意看看我们这一群‘波西米亚人’从穷苦和一切的艰难中干出来的戏剧成绩的话,那末也请到南国去!’……此外《民众日报》‘花花絮絮’栏有莫邪与静远两君的批评,也认为‘南国这次公演,实是现在上海戏剧运动的第一燕,其功绩是不可埋灭的’。”有一家报纸还引用“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来表达对南国社演出的惊艳之感。

  “上海戏剧运动的第一燕”的评价,对于“南国诗人”田汉筚路蓝缕的戏剧实践堪称是最好的褒奖。当田汉再吟诵起苏曼殊的诗“南国诗人近若何”,当初那“落花如雨”般的“愁云惨雾”当云开雾散了吧。而当我在键盘上敲下上面这些文字的过程中,那“南国诗人近若何”的吟诵一直萦绕在耳边,令人陡增无尽的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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