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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写黑白人生被年轻人拥趸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5日11:22 来源:北京日报  陈梦溪
    现场 现场

  昨晚,年过八旬的从维熙在三联24小时书店发布了回忆录《我的黑白人生》。活动开始前,从维熙就被不少三联书店的年轻读者们围住要求签名,笑称“我的字儿太丑了”,说到此也不忘调侃一下好友笔迹,“中国作协有三大丑,王蒙是第一丑,邓友梅是第二丑,我排第三。”说完爽朗大笑。从维熙看到自己有如此多的年轻拥趸心情大好,在三联出版社总编辑李昕再三催促下才停止签名。

  “在座的都是青年朋友们,我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事儿,对你们是不是太遥远了,是不是像听故事一样?”从维熙话语中带着一丝沉重和隐忧,向在场众多青年读者提问,“我当囚徒7000多天的光景,进入大墙劳教,和犯人同吃同住,如果放在任何一个年轻人身上,你们会怎么想?”从维熙不住自问,我们这一代人不在了,人们还会记得这段历史吗?从维熙称自己81岁还天天坐在电脑前“敲五笔”打字,就是希望能记录历史。

  对于当今的年轻作家的创作,从维熙主动提到韩寒、郭敬明等青年作家的创作,“这样的东西我写不来,因为我不懂他们的生活,而生活是创作的来源。”从维熙话锋一转,直接对“80后”一代作家喊话,也希望他们提高自己的水平,“能拿出真正有分量的作品,覆盖我们这一代。”从维熙在末尾再次告诫“怎么真实怎么写,生活的原色是什么我就写成什么。”

  现场不少读者好奇,经历大起大落,从维熙如何能熬过那二十年。从维熙摆手言,自己劳改的时候记下了一句名言: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人这一辈子,没有一个不经历沟沟坎坎,你们不会遇到我的时代带来的这种困难,但还会有别的困难。”从维熙依旧底气十足,“看年轻人得抑郁的不在少数,我要是那样的话,就活不到现在了,那《走向混沌》谁来写?”

  1953年从维熙在《天津日报》发表了一篇小说,被《北京日报》文艺编辑、诗人晏明看中向报社推荐。当时的《北京日报》副社长周游是个十分爱才的人,直接一纸调令,从维熙就来到《北京日报》当记者。但很快,从维熙被打成右派,从此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囚犯生涯,他称是“从九霄云天折到社会低谷”。

  从维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崛起的作家,“文革”后发表《大墙下的红玉兰》引起轰动,被称为“大墙文学之父”。从维熙解释,自己之所以将人生称做“黑白”,是因之前的“白天鹅”到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沉沦社会底层二十年,被叫做“黑天鹅”,而他因为被下放到煤矿挖煤,自嘲管自己叫“煤黑子”。

  从维熙爱酒,去年曾经再版了自己的长篇小说《酒魂西行》,发布会上提起酒从维熙还是哈哈大笑,叨念起自己当年的烟友、酒友。新书中最后一章也全部是悼念逝去的友人,回忆了与巴金、萧军、孙犁、陆文夫、吴祖光等文学名家的交往往事。

  本报记者 陈梦溪 J226   

  书摘

  四本书和一个囚徒

  记得,我当时唯一的一个蓝纸箱子里,在破旧衣服之下的箱底,藏有四本书:一本是方志敏烈士留下的《可爱的中国》 ,一本是高尔基的《母亲》 ,第三本书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小说《荒野的呼唤》 ,第四本书是雨果的《悲惨世界》 。这四本书之所以能与一个囚徒为伍,是我借回家探亲的机会,偷偷带回劳改队的。

  当然,在劳改队中是不能随便读这些书的。特别后两部小说,是永远也不能见天日的。记得,当时劳改队各个监号滋生了吸人血的臭虫,这种藏身于各个夹缝中的吸血虫,在我那两本小说上拉满了臭虫屎。即使这样,也不敢拿出来清理一下。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岁月,为了能满足一下精神饥渴,偶尔拿出前两本书来翻看一下,也属于犯规行为。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正躺在大炕上翻看高尔基的《母亲》 ,以了却一点对母亲的思念,一位姓翟的驼背队长,走进来问我读的是啥书,我已无将书压在枕下藏起来的可能,只好一个鲤鱼打挺从大炕上坐了起来: “报告队长,我看的是高尔基的书。”

  同时,我把手中的《母亲》递给了他。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书籍的封面,把书往大炕上一掷说道: “什么高尔基、低尔基的,除了毛主席的著作,什么书也不许看!”

  我有点不服,对他解释说: “这是列宁喜欢看的书……”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拦腰打断了:“我说过了,只许读毛主席的著作,你听见了没有?”

  我只好点头称是。这位队长是个半文盲,但他是主管我们的队长,你还能争出个孰是孰非来吗?由于当天是周日,同屋住的囚号都看见这件事,便有一个名叫希中信的“氓爷” ,悄声对我耳语说:“我上学的时候看过高尔基的《母亲》 ,是革命书籍。可是他不让你看,你就不能看,要看你就得变个魔术。”他低声地为我出谋划策说: “你把这书包上《毛泽东选集》的封面,来个‘狸猫换太子’不就行了吗?!”尽管当时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年代,但寻找“毛选”的封面还不困难,但我不敢拆了“毛选” ,将其封面包装在这几本书之上,因为那是比读书更大的犯罪。但他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我便到宣传室找来几张白纸,用墨笔写上“毛选”的字样,再用粥黏将其贴在书的边角之上,不仅包装了高尔基的《母亲》 ,连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和雨果的《悲惨世界》 ,也被穿上了我自制的时尚的新衣,以求得读书时遮人耳目,为自己挖一个读书的防空洞。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文革”中期的 1970 年,我们被发配到山西曲沃劳改砖厂的时候,在“一打三反”运动中,我的这些书籍都被抄走了。当时我很害怕,最担心的是“狸猫换太子”之举。尽管这几本书本身都没问题,但在那个年代将别的书籍贴上“毛选”的封面,可以上纲上线到亵渎伟大领袖的反动行为的高度,因而我的厄运将无法预料。但是天下的事情,永远是多元而不是单一的,毕竟天下像秦王大帝那般“焚书坑儒”的只有少数,人间还有大量惜书和爱书的人,因而我的命运发生了峰回路转。当时有个来劳改砖厂支左的解放军吴排长,他是厂内执掌大权的二把手。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屋子里,并没有对我进行审问,而是与我交谈了与书有关的问题:

  “你过去是个青年作家?”

  我说:“滥竽充数,算是一个吧。”

  他说:“你还想不想要你的书?”

  我心虚气短地回答:“如果首长发还给我,我……我……”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竟然对我说出了如下的一番话来: “现在不是读书的年代,把书都发还给你,是对你的不负责任。这一点你一定明白。 ”

  我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茫然地听着。

  沉吟了一会儿,他说: “这么办吧,你挑选一本带走,但是到了新劳改点,不许随便看它,当然更不许把书进行伪装。 ”

  “我们又要转移到哪儿?”我问。

  他对我摊牌说:“你们要调到晋东南的一个劳改矿山去挖煤,这是好事。古话中不是有‘人挪窝活,树挪窝死’的成语吗?至于我为什么单独找你谈话,你们知识分子都是聪明人,应该是响鼓不用重敲——一点就‘通’了。 ”

  对我说来,那次谈话是我终生难忘的。之所以难忘,因为那是一场人与人的对话。直到我们奔赴劳改矿山的前夕,他才对我直言一切,他过去是个文学爱好者,因而知道抄走的书,都是人类的良师益友。为此,他除了把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退还给我之外,还把我主动向他索要的《悲惨世界》 ,也一并还给了我。当然,还给我书是在夜幕的灯光下进行的,包装于其外的封面,已然不复存在了。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我没有忘记那个身着军装的吴排长。正逢岁尾年初,整理书斋时想起了有关读书的往事,故而写此读书短章,作为跋涉者的拾荒手记,一向在我漫长劳改生涯中,给我精神火光的人致敬,二重温我在风雪驿路上,为读书所承受的重载,以及苦难岁月中留下的醉人书香……

  (摘自《我的黑白人生·书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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