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让自己被颠覆的“异端”(黄自华)

　　王石长篇小说《隆重纪念一个无用的人》是一部以主人公丁零的“怪诞”经历为主体而展开的职场生活叙事，是对“秩序与和谐”一类现代童话的悲观而 尖刻的反讽。作者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隐形的世界——当下转型时代纷纭驳杂现实的另一面，一个充满诡异怪相、与电视新闻图像截然不同却更加逼真的世界。

　　实话说，这部长篇的男一号丁零所做的一切，是健全的公民社会和健康的市场经济必须做的事情，也是那些讥讽他、反对他、误解他、甚至处处为他设置陷阱的人原本应该做的事情。一切就这么简单。

　　可是在一个是非不辨、在潜规则统驭的现实中，规则被搁置，遵守规则的人被敌视。真正正确的东西反倒被颠倒成为“怪异”。表面上，人们对丁零表示敬意，实际上却处处为他设置陷阱，让他尽快出局。

　　在许多规则与潜规则发生冲撞的场合，丁零争的不是一个爱国与卖国、高洁与龌龊的问题，而是一个不要犯傻、不要愚昧、不要自欺欺人的明白。丁零与 这个世界之间进行的是智愚之辨、明暗之辨。王小波曾经幽默地说：“聪明人比笨人不但智力优越，而且能享受到更多的精神幸福，所以，笨人对于聪明人是非常嫉 妒的。笨人总是要想法使聪明人与他一样地笨。一种办法是用棍子打聪明人的头，但这会把聪明者的脑子打出来，这并非初衷。因此，常用的办法是当聪明人和笨人 争起来的时候，大家都说笨人有理而聪明人无理——最后使聪明人也笨得与笨人拉平，也就天下太平了。”……丁零经常在生活中遇到的，同样是如此不堪的荒诞。

　　丁零捡了林青萍的名牌包又告了她；因为对大学教学理念与领导发生分歧，而愤然放弃铁饭碗离开大学；在新天地实验中学的素质教育中，带领全班同学 以不作伪方式迎接检查团；车辆零件被盗不接受便宜维修；促成人大代表为农民工能享受保障房提交议案，最后一天，他开车到争光小区……直到他在路口礼让“棒 球帽”而丧生。丁零这些所有的作派都将他推向一个个狼狈、尴尬的困境之中。但他却始终坚守、执拗并充满自信，他的所作所为始终渗透着一种另类的纯粹，包括 他与妻子殷雪红的婚姻。所以，当我们面对丁零的尴尬处境，感受其中的痛苦、焦灼、隔膜、孤寂、抑郁、怅惘的切实情感时，我们的确再也难有优雅的兴致、难有 温情脉脉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了，我们怎么可能总是对这个世界报以温和的或天真的笑容呢？

　　丁零的所有思维和作派，都远远超出了世俗社会的容纳极限。他的“君子”作派，注定要处处碰壁，招人嘲笑。正如小说序言所说：“丁零在生活中，也 许并不是一个为我们所喜欢的人，但却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需要的一种人。”他知道自己不能颠覆任何东西，他只是不让自己被颠覆。“纯粹”是他的宗教，丁零对 于“纯粹”的信仰与皈依，有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

　　可以说，时代给王石的印象实在太深，刻骨铭心，王石怎么也挣不脱埋藏在内心的那种要用文字记录这个荒诞而又伟大时代的强烈欲望。或许可以这么 说：王石不仅仅想要写出“生活不应该这样”，同时更想通过丁零的思想和行为写出“生活应该是这样”。后者无疑比前者更加“永恒”，因为它代表着未来，超越 时空，所以更为根本。

　　这部小说通过对中国社会现实状况的描述，通过刻意演绎和铺陈的故事，让读者在阅读的愉悦与新奇中，对当下十分迷乱的生存际遇与内心困惑进行思 考，看清我们周遭的陷阱与出路，清醒地活着，不仅物质地活着，更重要的是精神性地健康快乐地活着。或许有人会觉得王石的作品哲理性太强，但我认为，文学作 品的永恒内容，往往同哲理有关，一部好的小说更具有形而上的意味。

　　小说家并非法学或者伦理学家，小说家的任务，用米兰·昆德拉的话来讲，是“勘探未被照亮的存在”。《隆重纪念一个无用的人》对近年来越写越琐碎 的当代小说界是一个重要的冲击。就其技巧层面，作者广泛吸收了现代小说的一切优点，又融合了中国式职场小说的新要素。阅读之后，令人禁不住赞叹和唏嘘。赞 叹是因为小说本身的美感所系，唏嘘的是王石欲言又止的隐喻。

　　人们对文学作品的美感，对那些人类最基本的命题始终有着自觉的追求。王石用汪洋恣肆的文字，变换多种视角，随心所欲地穿梭于当今职场的对话与叙 述之中。他用略带轻蔑的调侃姿态，对时代进行反省。因此，读王石的小说，可以窥见一个理想主义的叙述者，用超出常人经验的意象所表达的哲学思考。当然，王 石的小说，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叙述者在表述的当下，内心涌动着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无名情绪。

　　在这部作品中，凝重的历史内涵、犀利的批判眼光、深刻的民族文化反省理性，由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语言贯穿始终。“我以我血荐轩辕”，丁零的死 亡，似乎透出灰暗中的一线希望。然而丁零的鲜血是否能撼动这个潜规则肆行的世界，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丁零的死，至少是警醒了殷雪红、林青萍和他周围的一 些人。王石不忍让丁零那殷殷的鲜血白流，还是为暗淡的天空中，涂抹了一片光亮的云彩。同时，作者也提醒我们对当下十分迷乱的生存际遇与内心困惑进行思考， 提醒我们看清周遭的陷阱与出路。

　　(《隆重纪念一个无用的人》，王石著，群众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