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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与图的文化探源(远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2日09:17 来源:中国作家网 远 人

  谈起中国文化,国人总少不了在这个词组前加个“博大精深”的前缀。但究竟中国文化“精”在何处、“深”在何处,不是专门研究国学的人,只怕会说 得含糊和不得要领。以《棋王》享誉文坛的小说家阿城推出的新著不是小说,而是谈论文化的《洛书河图》,我不禁有点好奇——这个题目能被一个小说家谈透吗?

  从中国文化的性质上看,可以说神秘性是其核心之一。神秘不仅体现在浩如烟海的诸如《诗》《书》《易》等古籍上,还体现在不计其数的图案甚至民族 服饰上。打开阿城这本新书,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图片多于文字,这从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到的那句“思理为妙,神与物游”中就能找到答案。在刘勰那 里,神秘或文化的依托离不开与“物”的交游。它表明了中国文化的奇特性和言与物的勾连性。更何况,阿城这本书还有个直截了当的副题:“文明的造型探源”。

  造型离不开图案。问题是,这些图案和文化有什么牵连?阿城的全书主旨是讲述“河图洛书”。在《周易·系辞》中便有言,“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句话说得十分清楚,河图洛书即为《周易》本源。因此可以说,阿城这部著作的雄心就是对中华文化进行一次探源的努力。

  河图洛书究竟是什么样子,从上古至秦汉,始终都在神秘状况当中,一直到宋人朱熹那里,其弟子蔡季通才入蜀找到河图洛书。朱熹对其研究后的解释之 所以成为经典,就在于河图洛书“对过往事物的揭露,对现状的解释,对未来的推测”成为了个人及天下事的演论依据。这个依据更多的便是依靠河图的样子,也就 是我们无人不熟悉的阴阳图。以阿城的话来说,“阴阳符图真的是完美到无话可说”。从图形上看,阴阳图当然完美,从文化上看,其造型所容纳的,便不止是表面 的完美了。大凡中国人,都不陌生一句话:“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段话的内涵,便是我们先人对宇宙起源及演化的设想,它奠定 的宇宙观在表明,一阴一阳谓之道,大化流行,生生不息,万物周行不殆。在阿城的阐述中,河图甚至就是宇宙间围绕北极星旋转的星象。

  洛书与八卦的关系也十分微妙。洛书(即九宫图)数目纵横相加的和都是15。从排列顺序看,奇数表示天道,偶数旋转表示地道。南宋数学家杨辉便是 受洛书三阶幻方启迪,发明了四阶幻方,明代程大位发明了六阶和七阶幻方。幻方即纵横图,它反映出我国古代数学所达到的较高水平。

  阿城谈洛书时没有谈到数学,其着重点在于洛书符形的推演过程。令读者惊奇的是,在阿城罗列的无数图片中,既有大量的古代纹彩陶盆,也有不断出土 的玉器上被发现携带有洛书符形,更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在今天,大量的洛书符形居然可以在苗族背儿带、瑶族婚礼服及壮族女装衣、履上随处看到。记得曾在少数 民族较多的湘西等地旅游时,当地的少数民族服饰只给我印象颇深的服饰之美,尽管那种美给人一种神秘和化外之感,却绝不会让我在那时就想到她们衣服上的各色 图案居然就是洛书符形。简单来说,洛书符形从根本上强化了我们民族的图像思维,它构成的渊源深入在我们民族的细微之处,从而使我们一步步看到文化的诞生源 头。

  面对充满对称感的洛书符形,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老子的《道德经》。在书中,老子比较系统地揭示了事物互相依存的对立统一。众所周知,《道德 经》的核心便是“道”为万物本原。在自然规律中,是“天之道”;在社会规律中,是“人之道”。在自然的对立中,充满大小、多少、高低、远近、厚薄、轻重、 静躁、黑白、寒热、歙张、雌雄、正反、同异等等;在社会的对立中,充满美丑、善恶、真伪、是非、利害、祸福、生死、荣辱、智愚、吉凶、兴废、进退、主客、 巧拙、难易、怨德、贵贱、贫富等等。这些既对立又统一的观点无不集中在洛书符形的对称当中。难怪中国文化历来便讲究此消彼长,讲究盛衰相依。

  不能不说的是,在河图与洛书的关系上,清代的杭辛斋在《易楔》、万弹峰在《易拇》中都有过论述。他们的结论便是:河图为体而中有用,洛书为用而中有体,河图即先天,洛书即后天。河图洛书阴阳相抱,方圆相藏。这正是易学以宇宙为阴阳合体的表述核心。

  当然,如果要将易学包孕的问题及来龙去脉阐述清楚,读者需要的是一本严谨的学术著作。阿城这本书令我惊奇的是,他采用造型解读为主要手段,深入 浅出地便将读者带到中国文化的根源深处。说其深入浅出,是因为这本书不是阿城就河图洛书进行的一次严肃的学术创作,而是根据他为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进入毕 业创作的学生上课录音而成。因此这本书并不给读者艰深之感,与之相反,在阿城的娓娓讲述和图片辅助中,往往达到了专者得其专、深者得其深、浅者得其浅的通 融效果。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面对的虽然是文字,却无处不充满阿城课堂上的种种口吻。说它是一本口语著作实不为过。口语带来的效果便是轻松,即使他谈 论的话题毫不轻松。阿城坦言,上课前未做讲义,是因为“内容早已烂熟于胸”。也正因为“烂熟于胸”,不论是讲述河图洛书,还是讲述天极,讲述天极与先秦哲 学,进而讲述对东亚文明的猜测,都显得有条不紊和逻辑分明。

  有了河图即旋转星象的前提,阿城对天极的讲解便构成全书最厚重的一章,这一章也是最充满阿城个人见解的部分。在阿城眼里,中国古代天文体系的核 心是“天极处于星象体系的正中”,因而在远古,东亚存在的只是北极星(天极)崇拜,而不是后来才传入的太阳崇拜。事实上,我们对此并不陌生,在古人眼里, 星和人是对应的:一颗星出现,就是一个人诞生;一颗星陨落,就是一个人死亡。在阿城这里,则利用大量的图片说明,天极即上帝神,早在远古的商、周时期,其 形象便出现在青铜器上,哪怕在今天,也能在苗族服饰图案中有迹可循。需要强调的是,在汉学中,这还是第一次通过图像,释读出天极和天极神的符形。在这本图 文并茂的书中,阿城通过造型解读,证明了中华造型文明的肇始便是星象系统的配置;证明了被视为民间艺术的,其实是上古文明的遗存、是罕见的文明活化石;通 过星象系统,证明了中国文明与中亚、西亚、两河、古埃及、古希腊及欧洲文明的本质区分。

  (《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阿城著,中华书局2014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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