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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辉《山有扶苏》:植根古典诗性的成长小说(徐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22日09:1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 妍

  在新世纪中国许多新锐儿童文学作家中,童书出版人刘耀辉的出现颇令人惊喜。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的他,先是因短篇小说《辣椒红了》荣获了2012年度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两年后又推出了长篇力作《山有扶苏》(2014年4月第1版,安徽少儿出版社)。

  《山有扶苏》虽然只有13万字,却调动了刘耀辉少年记忆中最珍贵的生活资源。他腹稿数载,2011年春节开始动笔,2013年国庆节前杀青。《山有扶苏》以一种自觉的使命感,以纯正的古典诗性文学的审美品格为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一股蓬勃的新气象。

  新世纪之后,中国儿童文学创作进入了“分化期”(朱自强语)。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纯文学”类儿童文学创作,另一类是通俗类童书制作。前者追 求文学风格的原创性,归属于传统文学的流脉,致力于为儿童成长提供“打底子”的书籍;后者追求故事模式的类型化,依附于市场化大众文学的潮流,旨在为儿童 成长提供娱乐性的浅阅读读物。如果单纯就作品的数量和销量而论,“纯文学”类儿童文学往往敌不过通俗类童书的竞争力。但如果以作品的原创性和重读的可能性 而言,通俗类童书与“纯文学”类儿童文学之间则没有可比性。然而,“纯文学”类儿童文学对原创品质的自觉追求,并不意味着它能够在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创 作道路上行走得顺风顺水,恰恰相反,而是步履艰难。姑且不说它在新世纪中国遭遇了消费主义、解构主义等潮流的外部因素对“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念的冲 击,单说其自身内部就充满挑战。其中,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是:“纯文学”类儿童文学创作如何继承并转换中国古典诗性文学资源?环顾新世纪中国“纯文学”类 儿童文学的创作实绩,尽管不乏充满才情和生活质感的作品,但大多囿于儿童文学的狭义概念而仅仅将传统写实主义儿童文学或西方汉译儿童文学作为主要创作资 源,而对中国丰饶的古典诗性文学传统的继承却处于薄弱状态。可是,让作品植根于古典诗性,谈何容易?诗性的古典主义写作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格局中一直处于 边缘化的位置。再加上古典主义写作对创作者的文学修养要求之高,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刘耀辉长篇小说《山有扶苏》的出现让人欣喜。

  小说的名字取自于《诗经》中《郑风》的第10首。这意味着《山有扶苏》试图回返到中国古典诗性写作的源头——《诗经》。由此源头出发,小说《山 有扶苏》生发出一径“活水”,流经小说的主题、小说中的少男少女形象、诗性结构及叙事基调,最终形成了这部内含现代意蕴的古典诗性美学风格的成长小说。

  熟悉《诗经》的读者或许知晓:《诗经》中的《山有扶苏》主要描写了一对小儿女在幽会时女孩子怀着惊喜之心对恋人娇嗔的俏骂,表现了纯美的爱情主 题。诗中的“扶苏”、“乔松”、“荷华”、“游龙”等意象,寄予了中国古典诗性文学中原初理想的少男少女形象。正如《诗经·山有扶苏》中所想象的那样:男 孩子健硕、勇毅;女孩子高洁、娇俏。小说《山有扶苏》同样表现了小儿女之间的纯爱主题,同样复现了原初理想的少男少女形象,同样选取了旋律感很强的诗性结 构,同样传递出欢快的基调。但是,小说《山有扶苏》并不是对《诗经·山有扶苏》的改写,而是借助于《诗经·山有扶苏》来复活上世纪80年代中国沂蒙山地少 男少女的成长记忆。换言之,小说《山有扶苏》实践了“70后”儿童文学作家在新世纪背景下对西方“成长小说”叙事模式的本土化叙写。

  为此,小说《山有扶苏》不仅源自《诗经》这一古典诗性文学流脉的源头,而且还承接了中国诗性文学流脉的美学精神。如:芦雪场小学的命名、少年金 伞在寻找碗底做的砚台时对有与无的恍惚感、小说人物的宿命感和鼓手演奏的《葬花吟》都明显汲取了曹雪芹小说《红楼梦》的悲剧精魂;少女简简的凄美神情、放 河灯的场景、女孩儿戴银“生的顽强”的个性都浸润了萧红小说的感伤主义气息;“山地”的意象,简简的性灵,乃至萤火虫的描写都复现了沈从文小说中的“边 城”意象、翠翠的影像和沈从文的恒与变的文学观念;每一章以古典意象命名,高贵的美学主张都深受曹文轩文学理念的影响。甚至,小说的人名与地名还巧妙地化 用了古典诗歌中的经典名句。如:卜满旗这位少年的名字,就化自李商隐《重过圣女祠》中的诗句:“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珠箔寨这个地名,是化 自李商隐《春雨》中的诗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小说《山有扶苏》既让读者感到古典诗性文学流脉,又实现了新世纪中国成长小说的古典美学 风格的现代性转换。

  《山有扶苏》主要讲述了本世纪初沂蒙山地少男少女们的成长故事。山地少男少女的纯美心灵与不可预知的命运之间的反差、对照,既构成了少男少女想 象力和童真得以展现的一种方式,也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题。但是,无论二者之间的反差、对照如何设置,都有别于西方成长小说的主题类型。一般说来,西方成长 小说的主题大多放置在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体系中,倾向于选取寻找与叛逆的主题,在反差对照中讲述少年对既有文化秩序的颠覆,而中国本土成长小说特别是很多儿 童文学作家则大多坚持现实主义或古典主义的文学观念,倾向于表现少年主人公的寻找与回归,注重于在反差对照中讲述少年对既有文化秩序的重建。《山有扶苏》 亦将成长理解为被梦想召唤之后的重新诞生。所以,小说的结尾颇具隐喻性。少年主人公金伞在结尾处,原本是为了寻找山外的世界,但翻过一山又一山后,又回到 了出发的原点。也正是在回返到原点的时刻,他完成了他少年成长的加冕礼。

  非常值得称道的是:小说《山有扶苏》的主题并未陷入某种观念性的议论里,而是内化于少年人物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少年主人公名叫金伞。一开始,他 是一个倍受养父母、老师宠爱的顺风顺水的单纯男孩,结尾时则成为了一位追寻梦想且经历艰辛的复杂少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变化更具有成长小说的现代意义呢? 而其间的成长经历是由童真世界的本真性和现实生活的残酷性所串成。最主要的经历便是他的身世之谜、他对孩童天性的沉湎、对自我的挑战,对朦胧恋情的憧憬、 对老师和同学的珍惜、对山外世界的向往。经由这些经历,金伞成长为一个勇敢、善良、顽强的高贵少年。与金伞相伴而行的是二有、宝根、满旗、冬亮、潘家兄 弟,各有各的顽童秉性,又皆童真而情深。特别是少女简简,灵动、纯美、忧伤,周身遍洒古典诗性之光,俨然是《红楼梦》中的黛玉和《边城》中的翠翠的“合 体”。然而,这么一位上天赐予的东方灵性少女,竟在她那看似甜美的微笑中,深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其实,不仅简简,小说中的少男少女,乃至所有人物,都各 有各的苦楚和不可逃离的宿命。市场经济深化后的沂蒙山地,加速了原初自然形态的丧失,小说中的人物在被“山”外的世界所吸引的同时,不可抑制地被恐惧感和 不安全感所笼罩。这一隐蔽的主题,构成了人物形象的共同特质。

  《山有扶苏》对成长主题的探索和对高贵少男少女的形象塑造皆是以文学性为前提的。这一特质首先表现在细节描写上。小说《山有扶苏》贴近山地儿童 的生活肌理,深具儿童生趣的细节描写比比皆是。金伞夜半梦游后在大麦缸中再度睡着、简简缠磨妈妈讲故事、孩子们下套捉野兔、看石匠打石头,臭脾气狗的狂吠 细节描写充溢了儿童谐趣,时时引逗读者捧腹大笑。当然,这些细节描写如果不被精心编排,就只能是一个个散落的片段。所以,少年视角下的诗化结构功不可没。 文学性的特质同时也表现在诗化结构中。小说构思精致,结构讲究,一共8章,每一章既相对独立,又浑然一体。每一章都放置在少年视角之下,既还原了少年的童 真世界,又反复回荡着快乐又忧伤的诗化旋律。小说开篇令人叫绝,仿若一个绝妙的机关,牵动着整部小说的叙事神经。顽童少年二有用爆竹炸响茅厕的开篇设计不 仅为整个小说布下了悬疑的谜团,而且引发了少年之间的情感纠葛与戏剧冲突。接着,小儿女的恋情、诗朗诵、寻找砚台等等情节的穿插,看似暂时悬置了开篇的谜 团,实则是由开篇的谜团派生出系列谜团。如:金伞如何一次次战胜自我?他的亲生父母亲究竟是谁?简简为何喜欢凝望夕阳?她将怎样面对失去妈妈的痛楚?走出 了山村的戴银生活得好吗?爱民和拥军对暗恋的情愫怎样表达?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杨老师会返城吗?等等。小说的结构就在山地少年如薄雾、如微光的日子里簇拥 着一个个谜团向前涌动,直到迎来小说的高潮和尾声,所有的谜团才如海水退潮后的细密沙痕一样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整个结构可谓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无论小说的细节,还是结构,都要依托于语言。或者说,小说的文学性特质最终表现在小说的语言质地上。概括说来,小说《山有扶苏》的语言上口、精 致、诗性、富有旋律感,尽显古典诗性文学的美感。它的语词、句子皆通向一个诗意的唯美世界。其中的人物、景物、动物、事物都具有古典诗性的唯美品格。例 如:少年金伞宛若高山上的“乔松”;少女简简宛若池塘中的“荷华”。再如: 大河、白雪、晚霞等景物,黑老鸹、小狐狸、小鸭子等动物,无不具有生命的情感与性灵。经由这一古典诗性的唯美世界,儿童读者随山地少男少女一道在成长之途 体验了自然、童真、友谊、勇气、孤独、困苦、灾变乃至死亡等,修读了他们在成长时期的必修课——高贵的审美教育。

  小说《山有扶苏》的所有用心固然是为了创造一个唯美的文学世界,固然是为了以文学的方式讲述山地少年的成长趣事,但更是为了借助于追忆的文学方 式叙写一部“梦想的诗学”(加斯东·巴什拉语)。表面看来,小说似乎只是追忆了出生于新世纪之初的中国山地少年的成长经历。但这段追忆与其说指向过去,不 如说指向未来。正如20世纪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所说:“消亡的过去在我们身心中有一种未来,即生气勃勃的形象的未来,向任何重新找到的形象展开的梦 想的未来。”(加斯东·巴什拉:《梦想的诗学》第141页)小说《山有扶苏》恰是如此:追忆少年时代的往事不是被动地任由往事所支配。追忆是追忆者主动选 择的信念,相信未来的少年能生活得更好。所以,小说中的少年,也许在宿命中会遭遇到心碎的人间苦难,但苦难降临时,不转过身去,直面它,就是改变命运的时 刻,就是成长的庄严时刻。小说《山有扶苏》不仅属于今天的孩子,也属于未来的孩子,还属于任何保有童心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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