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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道德与人间情味(马兵)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5日09:2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马 兵

  王方晨中篇小说《大马士革剃刀》

  《天涯》2014年第4期

  王方晨的《大马士革剃刀》讲了一条老街几个街坊的故事。小说从拆迁写起,因为“拆迁”,老实街的孩子“都已风流云散”。小说讲述的时间被王方晨 以特别的语调推远,这个拉开的时间距离源于他喜欢“给作品添加时光的黯淡陈渍”的“做旧”积习,此外,还在于他要借此回返那个时代,表达对上世纪90年代 以来中国社会道德转向的思考。

  小说前半段,作者用简练流畅的文笔铺写百年老街居民的“道德自信”,尤其是“济南第一大老实”左门鼻。左家本是民国时期莫大律师的马夫,莫家去 台湾前将大院赠给左家。可左门鼻多年来却只住在一间厢房里,且把大院收拾得干净利索,“老老实实”地等主家回来的那天。在左门鼻的示范之下,老实街仿佛就 有了一个老实的“气场”,让新来的理发师傅陈玉伋也很快受到濡染并表现出他的老实性情来。小说中段,左门鼻两次赠刀,陈玉伋两番送还,这桩被老实街居民反 复渲染的事体成了一段佳话,也在证实百年老街“老实”名头的不虚。

  王方晨并不甘心停留于恬然的感伤,他希望在市井道德和人间情味的呈现中有更深层的发掘,赋予小说“思想的骨骼”。他要追问的是,作为文化基因或 者说心理无意识积淀的“老实”除了给老实街的居民带来“道德自信”和淳朴的古风之外,还意味着什么?老实街的被拆迁与“老实”的样板意义的消逝,又在传递 怎样的思考?

  小说后半段,与左门鼻相依为命的老猫被人剃了个精光,如同怪物。在众人的围观中,老猫跃入河底走失。左门鼻又收养了一只流浪小猫,某日,这只小 猫攀墙走壁,跳上了陈玉伋理发铺子的屋顶,好不容易才被救下。经历这桩意外之后,左门鼻和陈玉伋都变得苍老衰颓,陈玉伋被女儿接回老家后不久即故去,临终 前嘱咐女儿再去老实街探望左门鼻,看看那把锋利的大马士革剃刀。

  陈玉伋的女儿来替亡父收拾旧物时,向左门鼻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左门鼻的回答是:“你爹老实,还能有什么事?”又问:“左老伯,我爹不曾得罪过 您吧”左门鼻回说:“瞧闺女说的,老陈怎会得罪我?我生气……”这里的省略号欲言又止又似意犹未尽。作者如此处理,一来增加了小说的意趣和机锋,二来也将 这意趣和机锋导入更深一层的关于市井道德的审视。

  事实上,以“老实”命名一条老街道可以理解为一种德性,再扩而大之可以理解为一套良知系统。道德感的维系要依赖世俗人情的制约,如此便不免导致 一种泛道德主义的良知运作模式。在老实街,老实的定义并不是某种务虚的理念,而是由左门鼻这样的老街坊垂范出来,于是,像左门鼻那样待人接物就成为老实街 居民“是非定夺的标准”,左门鼻对陈玉伋的惺惺相惜正源于此。

  问题是,良知系统一旦固化,其对个人行为的宰制就是全方面的和铲平主义的。在王方晨的小说中,虐猫事件发生之后的陈玉伋为什么一下变得病弱不 堪,不正是因为他无法承受老实街上下对他是否真的够老实的道德质疑吗?老实街的居民觉得“最有资格为虐猫案充当判官的”还是左门鼻自己。虽然口里说左门鼻 自己才是合适的判官,可老实街里无处不在的“我们”所形成的合力还是将陈玉伋放在了一个被审判的位置上。当后来又发生小猫跃上他家房顶的事情,陈玉伋的闭 门不出被街坊们牢牢看在眼里,人言可畏的道德归罪再一次指向了他,也终于压垮了他。在泛道德化的良知体系中,被众人非议的“羞耻感”最能体现人情化的道德 对于个体的压力。

  陈玉伋离开老实街前找到左门鼻,要左门鼻帮他剃个光头。这一笔似在接续小说前半部分二人的高古之谊,但因为有了虐猫的波澜,何尝不可以理解为陈 玉伋借左门鼻之手完成了施于自身的道德惩戒?小说结尾照应开头,“大马士革剃刀”也又一次被亮了出来。垂垂老矣的左门鼻在离开老实街前把那把串联他和陈玉 伋的剃刀遗留在旧地,被一个拾荒的老人捡到,精致的刀上沾着一根猫毛。

  在老屋的断壁残垣前,大马士革剃刀凛凛的刀光记录着老街行将消逝的“老实”,而它的锋芒也劈开了“老实”帷幕之下的暗流。至于那根轻盈的猫毛, 也深于一切语言和啼笑地包蕴着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老实街的倾圮意味着“老实”的良知系统的崩坍,即将到来的是一个道德多元、选择也多元的时代。陈玉伋的 故事未必会再发生,但复合多元的伦理构成带来的是新的分外纷扰、让人心焦的道德乱象,那便是新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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