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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与时代(樊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11日09:16 来源:中国作家网 樊 星

  文学真的“同质化”了吗?

  近年来,关于写作的“同质化”的批评时有所闻。一部作品突然走红,马上会引出一大批效仿之作。而那些跟风的效仿之作却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这不能不说是文学的悲哀。在写作“同质化”的后面,是个性的萎靡,也是时尚速朽的可悲。

  但问题还在于,文学显然并没有完全“同质化”。1980年代以来文学的多元化意识已经深入人心。与“同质化”并存的,是“多元化”。这些年来, “底层写作”、“官场小说”、“青春小说”、“历史小说”、“职场小说”、“玄幻小说”、“穿越小说”……百花争艳,百家争鸣,而且常常有引人注目的佳作 不胫而走。如果看不到这一点,就很难回答为什么说今天的文学是繁荣的这一问题。不错,常常有人说文学“边缘化”了,甚至早就有人宣告了文学的死期——记得 《世界文学》杂志1994年第一期上就发表了一篇文章《文艺的衰亡》,其中介绍了德国文学界关于文艺即将衰亡的讨论。其主要观点为:“后现代”思潮和大众 文化的“娱乐”、“消遣”浪潮“消灭了艺术,取消了文化”。然而,另一方面,是拒绝接受“文艺衰亡”、爱好写作的人们继续乐此不疲。例如中国的“网络文 学”大军,其中就包括许多“70后”、“80后”的作家们。他们创作了海量的作品,使专业的评论家、文学教授也看不过来。他们中的佼佼者在网络上取得了巨 大的成功后,也迅速成为出版界和评论界的新宠。这样热闹(也可以读作繁荣)的文化景观与“边缘化”的说法显然矛盾,却都言之成理。当今社会,类似的矛盾以 及围绕这些矛盾产生的种种说法,随处可见、可闻。

  问题还在于,“同质化”写作的水准其实常常不那么相同。任何一种思潮,任何一种题材,都呈现出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景观。同样是“底层写作”, 陈应松的《马嘶岭血案》、盛可以的《北妹》、田耳的《一个人张灯结彩》都感人至深,风格却很不一样;同样是“官场小说”,李佩甫的《羊的门》、阎真的《沧 浪之水》、范小青的《女同志》亦各有千秋;同样是“身体写作”,“70后”作家卫慧的长篇小说《我的禅》就因为颇有禅意而与众不同;在众多的“青春文学” 中,笛安的《告别天堂》除了打上了“80后”特有的“布波一族”的精神烙印,充满感伤、叛逆、狂野、无奈的纷乱五味以外,还显得文笔练达。此外,在成千上 万的“网络文学”中,也产生了公认的佳作。例如2009年,由《长篇小说选刊》杂志社、中文在线主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经过“海选”,就由专家 与网友共同推出了十佳作品:江南的《此间的少年》、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阿越的《新宋》、灰熊猫的《窃明》、晴川的武侠小说《韦帅望的江 湖》、烟雨江南的仙侠传奇《尘缘》、酒徒的隋末英雄传奇《家园》、老猪的魔幻传奇《紫川》、雪夜冰河的《无家》,还有叶听雨的《脸谱》。这些堪称“网络文 学十年”的经典吧,尽管当代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远不止这10部。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网络文学”名作中,《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样富有深刻社会 内涵和文学功力的作品,比起好些“严肃文学”名篇来,毫不逊色。

  由此可以看出,与所谓文学“同质化”、“边缘化”并存的,除了“多元化”,还有“经典化”。新时期文学已经走过了30多年的历程;新世纪文学也 已经走过了14年的历程。其间产生了具有经典意义的作家作品没有?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而那些具有经典意义的作家作品,就是文学抗拒“同质化”、“边缘 化”的有力证明,也是文学在激烈竞争的年代里砥砺作家的个性、锻造作品的个性的成功证明。

  风格多变的时代

  优秀的作家都有与众不同的个性。杰出的作品都有独具特色的风格。这好像已是文学的常识。

  只是,文学的玄机常常在“不确定”中。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之一是“测不准原理”。米兰·昆德拉也指出过:“每一部小说都对它的读者说: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这是小说的永恒真谛”。(《被忽视的塞万提斯的遗产》,《小说的艺术》中文版,作家出版社1992年版,第19页。)对那 些文学常识,也不妨作如是观吧。

  多年前,一位很有名的作家就说过,“风格就是死亡”。他的意思是,他不想以固定的风格束缚自己的写作。事实上,虽然文学理论常常用一些“主 义”、“风格”的标签给千姿百态、千奇百怪的文学现象分门别类,作家们却常常是在不断突破陈规、也不断超越自我的。巴尔扎克是批判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家,可 他的长篇小说《驴皮记》却是典型的“寓言”作品,也与“现代派”风格非常相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与《地下室手记》,前者感伤,后者却气势凌厉、富 有论战风格,完全是两副面孔;鲁迅的《狂人日记》与《故乡》也风格迥然不同。由此可见,一个作家可能写出不同风格的作品。优秀作家对于“思潮”、“风格” 的超越是常见的现象。因为文学的精神是自由。作家的心灵更是复杂多变(或者说丰富多彩吧)。而在现代社会生活日新月异、人们追新逐异的心理也不断升级的氛 围中,不断超越自我、不断求新图变就迫使作家的风格也得在多变中不断更新。而这样一来,用一种风格去概括一位作家的创作就常常显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就说贾平凹吧,从《商州三录》的清新淳朴“笔记体”到《废都》的惊世骇俗“《金瓶梅》风”再到《怀念狼》的奇崛“魔幻体”,可谓上下求索、一变 再变、令人称奇。再看莫言吧,从早期的《民间音乐》、《透明的红萝卜》的感伤风格经《红高粱》《丰乳肥臀》《酒国》的狂野风格再到《生死疲劳》《蛙》的凝 重风格,也是不拘一格、玄妙多变、蔚为奇观。还有阎连科,无论是早期的《东京九流人物志》那样的“市井小说”,还是《日光流年》那样的哲理“寓言”,抑或 是以后的一些讽刺小说,也像川剧“变脸”那么不可捉摸、令人惊叹。慕容雪村是“70后”作家,他的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就很有“白领气息”、成都 风情,而纪实文学《中国,少了一味药》则充满了忧患意识和惊心动魄的“现场感”,也显示出广阔的才气。如此看来,多变已经成了许多作家的共同追求;而这样 一来,那种对作家固定不变的“风格”概括也就成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虽然,我们也不应该因此忽略那些一直坚持某种恒定的风格,并也赢得了文学荣誉的优秀 作家,例如当代的汪曾祺、史铁生、迟子建等等。他们能够以不变应万变,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文学的奇妙。

  风格,一个恍兮惚兮的概念,一种变动不居、变中又有所不变的气质、文风,好像是作家的个性所系,又受着变化无常的种种思潮、形形色色的纷繁事件 的影响制约,不时发生着渐变或是突变。正所谓: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禅宗的 启迪,也是文学的玄妙所在。

  关注“70后”、“80后”的创作

  再回到“同质化”的话题上来。在我的印象中,这一批评比较集中于对“70后”、“80后”作家的创作缺失上。这样的批评不无道理。现代化使人们 的生活也越来越整齐化一了,从童年时上各种课外兴趣班到上学以后的应试教育,从大学毕业以后的就业难到上班以后像螺丝钉一样固定到体制的机器上,甚至恋爱 的过程、结婚的仪式,甚至在强大传媒的影响下追捧同样的影视剧和流行音乐……一切都惊人地相同、统一。生活的“同质化”必然导致文学的“同质化”。这不能 不说是现代化的悲剧。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在“70后”、“80后”的“同质化”写作中发现有个性、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作品来。我从“70后”作家慕容雪村的《成都,今 夜请将我遗忘》《原谅我红尘颠倒》,卫慧的《我的禅》,魏微的《流年》《大老郑的女人》,盛可以的《北妹》《火宅》,田耳的《衣钵》《天体悬浮》,郑小驴 的《1921年的童谣》,乔叶的《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李师江的《逍遥游》《中文系》,徐则臣的《跑步穿过中关村》、《耶路撒冷》,桢理的《烤秋 刀》等小说中看到了新的人生、新的价值观、新的感觉、新的语言,也从“80后”作家笛安的《告别天堂》、颜歌的《我们家》、霍艳的《地下铁》、鲍鲸鲸的 《失恋33天》、宋小词的《声声慢》等小说中认识了她们的才华与感受,她们的情感多变、眼光独到与心情复杂。读这些作品,为什么就没有“同质化”的感觉?

  显然,在“同质化”生活的深处,其实还是有着不同的欲望、不同的体验、不同的思考、不同的追求的。所谓“团队”、“社区”、“闺蜜”……这些 词,都折射出与“同质化”生活不尽相同的“圈子”意识。无数的“圈子”在冥冥中体现出抵抗“同质化”生活的人的意志。笛安的《告别天堂》很有“张爱玲式” 的“小资感”,可其中那些中学生的生活、语言又富有当代“新新人类”的新鲜气息;鲍鲸鲸的《失恋33天》中的恋爱故事节奏变化那么快,语言也那么辛辣、俏 皮,散发出新时代的“新京味”;颜歌的《我们家》散发出川西小镇的浓浓气息,宋小词的《声声慢》则涌动着江汉平原的生命泼辣感,在地域风情上自然各有千 秋……一切都与前人的文学很不一样,但常常也有一脉相承之处(例如地域文化的千姿百态,在“同质化”的年代里依然十分鲜明)。毕竟,时代变了,社会变了, 生活变了,人心也变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若干年。可每当看到这些作家谈论各自敬仰的经典作家作品时的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又使人明显感受到他 们与文学传统的血肉相连。毕竟,有千古不变的文心、文学魂!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突破“同质化”生活与写作的强烈意识与才华。写作的人越来越多,出新的渴望越来越强。“70后”、“80后”作家、编辑 中,命名的频率越来越快,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可有些只是昙花一现,有些却能在岁月的磨练中越写越好,渐入佳境,得到大家的认可。事实上,每一代人中,不 论文学浪潮强劲与否,都会产生出各自的文学代言人。这样的人富有与众不同的创造力,能够在“同质化”的写作中脱颖而出。一位“50后”作家在谈到他读 “70后”、“80后”作家的优秀作品时感慨:“他们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但是他们的才华也是令人惊叹的。”是的,才华、天赋,这些也许是比生活、勤奋更 具有决定意义的写作要素,也是超越“同质化”生活与写作的关键所在吧。

  而当“90后”也已经迅速成长起来时,他们的文学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新感觉呢?我相信,和我一样期待着“90后”文学出彩者,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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