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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与皈依(夏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8日09: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夏 烈

  鲍贝变得强大了,她的散文集《去奈斯那》说明了一切。

  所谓“变得强大”,是一种比较。与别人比?与那些优秀的、经典的同类作品比?归根结底是与自己计较。因为始终在行走,作家在每一个年龄的刻度上并非全无质量地划过,而是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再说“强大”,我也只能从作家的文字中来解说她的“强大”。一个批评家,不就是有文字癖的质检员?至少这是第一道工序、第一种脾性。我在《去奈斯那》中能找出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觉得她变得强大了。因为作品的行文显得如此干脆、爽练、动人、质朴,我在作品中发现了一个在旅行中被世界和阅历磨砺出来的知性的女作家——我的意思是,作家女性的敏锐、细腻,对物质和色彩的感觉、对风景的多愁善感的想象依然都一如既往,但开始有人文、历史、宗教、理性进入了文字的内部,这就是她变得“强大”的原因。值得注意的正是这个“强大”,因为在大量的游记或者文化随笔中,我们总是看不到这种理性的声音。

  与书名同题的《去奈斯那》,虽然并不是我认为的此书中文学感觉和艺术风格最好的一篇,但确实可以拿来说明作家的知性。

  “奈斯那有‘非洲瑞士’之称。那里依山傍海,风景优美,是南非富人们度假的胜地。”散文开头跟所有的游记并无二致,都在描述一个“非洲瑞士”的优雅小世界,然而接下来就有所不同了。这篇文章的大部分篇幅都在讲述南非种族解放之后的后曼德拉时代的社会冲突。当南非经过漫长之路打破殖民时代种族歧视的藩篱而由黑人当家做主时,越来越多的罢工示威和血腥事件却随之而来,人们该怎样行使自治权和民主权?在奈斯那这样一个贫富差异很大的区域,社会的阶层之间的心理状态又是怎样的?——“每当危机爆发,人们都期望听到曼德拉的声音。然而,曼德拉已经逝去,永远地离开了南非,离开了这个世界。纵然他在世,他也终究是一个人,他不是神。”鲍贝的感同身受和人性哀恸在土地的深处幻化出了大境界,因此她的游记散文就有了接通大时代的可能,具备了与世界对话的能力。

  与别的游记不同,如果你仅仅是为了观光的兴趣而来,请绕道而行。除非你是另一些读者:你觉得旅行是重新寻找自己、继而寻找自己和世界关系的方式;你关怀天下的人、事、风景以及其中浩荡庄严的故事,那么,来阅读她的散文。惟其如此,你才可能欣赏其中的不愉快、不和谐、不公平。

  中东女人难以撩起的面纱、悉尼歌剧院路边拉二胡的中国艺人……都是鲍贝眼里的人生风景。旅行是因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际遇、不同的经验而发生着的不同的书写,美景依旧在前,但选择的细节是不一样的,显现的内涵也迥异。从这角度看,《去奈斯那》一书其实是一种体验、成长、沟通,是一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式的修炼,是一种自我生命轨迹的证实。

  非洲、欧洲、亚洲、澳洲,作为鲍贝近年旅行轨迹的几个板块,被长长短短、深深浅浅地书写、记录、体味、融为一体。我比较青睐里面两类文章,一类是精短美文,比如《在河内,邂逅一条不知名的街道》,其中描写了越南街头的摩托车队和街灯,短文里头满是动静转换、意识流动和心理冷暖;另一类则是在游记中讲当地的文艺、建筑、动植物的文章,比如写帕慕克和土耳其的两篇散文《一座城市与它的作家们》《Tequila的夜晚》。

  她的散文中还塑造了一些人物,他们在我掩卷之后依然会跳出来,像被定格了挂在墙上。鲍贝往往只需要几小段就能勾勒出人物的形象特征和故事冲突。在《纳嘎扣特》一篇里,那个貌似“小时候童话书里的巫婆的脸”的尼泊尔老妇人,是以讨钱维生的。鲍贝说,她的微笑里,“分明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甚至还有些满不在乎的颓废。那是看破一切之后才有的表情”。然而就是她,“围了一块大红的披肩,那块披肩早已起了球,但看上去是那样的醒目。她的鼻子上戴了一个鼻环和一个鼻坠。不管那是不是纯金的,但对每一个女人来说,所有的饰物,都是用来让自己变美的物件”。“一种直指颓废与凄凉的无常之美”被作家如获至宝般发现,这个形象也让我读后常常想起,甚感惊艳。旅行更多的只不过是惊鸿一瞥,然后于瞬间发现这世上的一些新鲜另类的蛛丝马迹。所以,游记中的速写能力是很重要的,看作家为我们能带来什么样独特的审美感受,捕捉什么样的人物典型。我觉得鲍贝有这个优点,她具备了一双发现陌生美的警觉而敏感的眼睛。

  总之,能够这样写世界和生活,是因为鲍贝面对散文、面对游记敞开了怀抱,获得了惟一秘诀:真。这使得《去奈斯那》与坊间流行的那种小资情调的散文有了本质的区别。美化异国他邦,曾经因为我们不了解,所以造就出种种颠倒梦想;而今继续美化,则是因为我们屈服于商业的诉求和小资文化。《去奈斯那》最终呈现的爽利朴素正是来自鲍贝的人生态度,真与美的因果在此建立,它超越了一般的游记,而成为靠谱的文学作品,这是正确的价值观。

  我喜欢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式的旅行哲学,而鲍贝哲学是:“对于像我这样喜欢行走、总不安分的人来说,表面上喜欢尝试与改变,但骨子里,确是喜欢恒定的人与事物。对于那些能够坚持与不变的人,总是心怀敬意。”我们可以在《去奈斯那》里看见她在变化无常世界中的恒长书写,面对悠久的建筑、人文和永恒的自然时的肃然起敬让旅行有了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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