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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文化老人曾经的梦(周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7日14:32 来源:吉林日报 周明

  巴金老人的吁请

  中国现代文学馆由巴金1981年倡议,1985年中国作协宣告建立。办公地点暂设在北京西郊的万寿寺西院。这个西院系晚清时,慈禧去颐和园途中的“中转站”。她从故宫出来,在这儿休息,再转乘龙舟去颐和园。休息的时间有长有短,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她的行宫,故称西郊小故宫。这其实是一座庭院深深、花木葱茏、环境幽雅的好地方。但毕竟是文物单位,不能随意装修,不能打破它固有的格局,自然就不适应文学馆的设施要求了。

  作为倡议者和名誉馆长、又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席的德高望重的巴金先生于1993年提笔上书江泽民总书记,提议建立新馆。他在信中列举了文学馆面临的无数困难之后,恳切地说:“……我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目前遇到的困境感到不安,归结起来最迫切的是建立馆舍的问题,希望能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并获得批准。”他说:“倘若我能够在北京看到这样一所资料馆,这将是我晚年莫大的幸福,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促成它的实现,这工作比写5本、10本《创作回忆录》更有意义。”他称这件事是他“一生最后一件工作,绝不是为我自己。我愿意把我最后的精力贡献给中国现代文学馆,它是表现中国人民美好心灵的丰富矿藏。”此后,他便用自己的行动支持建馆工作。不久后巴老便做了如下三项大事:

  第一,他从自己的稿费中拿出15万元作为文学馆的开办基金;

  第二,他所有的旧作,不再收稿费,都转赠给文学馆;

  第三,将他的藏书,属于中国现代文学部分的,都捐赠文学馆。

  1993年4月9日,江泽民总书记对巴金老人的吁请给予支持,同意建立现代文学馆新馆,并作了重要批示:“世界不论哪个文明国家,总是要拿点钱来支持文艺工作的。望各界予以继续支持。”邹家华副总理也对国家计委作了具体指示。由此新馆工程在国家计委正式立项。

  而在这之前,为了现代文学馆的建立,巴金牵肠挂肚,奔走呼号,不止一次地向国家领导人呼吁和提议此事。实际上早在1979年巴金就已开始萌生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念头。此后,1985年1月,他曾给时任国家领导人的习仲勋、乔石谈过,1986年4月又给胡启立谈过,直到1993年初,年近90的巴金终于提笔给江泽民总书记写了上述那封求援信。接着93岁的冰心也给副总理邹家华写信,还郑重其事地使用荣宝斋的信纸,并且是病中头一回用毛笔写信。

  从此,巴金全力以赴地支持文学馆的工作,并不断地为文学馆捐款。除了已经捐出的15万元做建馆基金外,后来他又陆续捐出自己的再版稿费。1985年3月,文学馆举行开馆典礼,多年未到北京的巴金亲临会场。那天,在会议室,他坐下后,一言先未发,便开始掏兜儿,掏出一个旧报纸包,里面装有5万块钱,这是头一天,出版社才送给他的一笔稿费,里面还有钢镚呢!他又捐了5万元!

  巴老的举动,感人至深。他在前后十来年里,带头捐了几批藏书和资料近万册(件)!而册册、件件都是他亲自精心挑选的上佳的珍品。其中,仅是同代人的签名本,就有四五柜,珍贵版本的现代文学出版物更是不计其数。看着那些发黄的书页和扉页上的大师手迹怎能不令人激动、敬佩和感谢巴金老人!

  冰心是巴金倡议建立现代文学馆的有力支持者。她说:“中国现代文学馆是我的老朋友巴金先生倡议的,我是他的热情的支持者,我已把我的大部分藏书和文稿捐给了现代文学馆。文学馆很需要一个新馆来收藏‘五四’运动以来所有我国现代作家的创作成果。这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重要文化窗口,需要国家的支持和社会广泛的帮助。”她称:“文学馆就是作家的家。作家一切心爱的东西文学馆都应收藏。”因此在巴金捐了大批东西后不久,冰心也捐出了自己六大类收藏,其中有57幅珍贵的字画。除了家中墙上挂着的三幅字画(吴作人的画,梁启超和赵朴初的书法)以外,其他毫无保留。同时冰心告诉我们,她还有遗赠,已写进了遗嘱,并且还幽默地说:将来,你们一听到我死,马上就来,肯定有很多是给你们的。

  果然,当1999年2月28日冰心老人逝世后,家人打开她的遗嘱时,其中就有一条,她的藏书除了子女们需要保留的少量外,“都捐给现代文学馆”,“我身后要有稿费寄来,都捐给现代文学馆”。这又是多么令人深深感动的事!

  梵赛蒂的两封来信

  为了不断丰富现代文学馆的收藏,巴金先生又于1994年4月8日委托其弟弟李济生送给文学馆五种珍贵文学期刊和手稿,其中有梵赛蒂的两封亲笔信。起初我们并不了解梵赛蒂为何许人,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两封信的意义。后来才明白这两封信的重大价值。

  幸好,日本学者山口守是研究巴金的专家,对此有过深入研究。根据山口守的介绍,我们方才了解到本世纪20年代那一幕人间悲剧。那是1920年4月15日,美国马萨诸塞州发生一起5人强盗团伙抢劫杀人事件,一家制鞋公司的会计与警卫遭枪杀,1.5万美元遭抢劫,事发20天之后,制鞋工萨柯与鱼贩子梵赛蒂作为人犯被逮捕。这两个人都是贫苦的意大利移民,都是无政府主义的信徒,尤其梵赛蒂,是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家,还指导过罢工运动。而审判没有任何具体物证,是在彻头彻尾的臆测与偏见下进行的。1921年7月14日,陪审团做出第一杀人罪的有罪判决,两人被判处死刑。二人不服,上告、申诉,却无济于事,竟在狱中度过了7年。1927年4月9日波士顿高等法院宣布:“7月10日开始的一周内送上电椅执行死刑。”由于坚信二人无罪,抗议审判不公的群众运动在美国国内外掀起高潮,致使死刑两次延期。但二人最终却于8月23日凌晨在森严的戒备中被执行死刑。50年后,1977年7月19日,马萨诸塞州州长正式宣布:当年的判决完全错误!给予萨柯与梵赛蒂平反昭雪。

  当时,正当1927年营救运动一浪高过一浪之际,2月19日,巴金恰巧到达巴黎。这时候的巴金情绪很低落,精神上也很苦闷,“那无言的墙壁似乎也出现了痛苦的颜色,使人知道他心里有无穷的隐痛。”有一天,他忽然读到梵赛蒂自传中一段话,很受启示和震动,心境豁然开朗。梵赛蒂说:“我希望每个家庭都有住宅,每张口都有面包,每个心灵都受到教育,每个人的智慧都有机会发展。”在了解梵赛蒂之后,巴金参加了拯救萨柯、梵赛蒂的一种叫“ASHOU-SANDLINGO”(直译为“一千种声音”,大意是鼓励各国、各族人民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心声)的活动。大约在1927年5月17日梵赛蒂还在死刑狱牢时,巴金给梵氏写了第一封信,梵赛蒂6月9日回了信。约在7月11日巴金又写了第二封信。不料,梵赛蒂在7月23日竟又回了信——而在一个月之后的8月23日梵赛蒂就被屈死了。然而他在信中并未怎样谈及自身的遭遇,而是面对不幸却依然关心他人的命运,关心自己的理想。这使巴金深受感动。可以说梵赛蒂以他巨大的精神力量,指引了青年巴金前进。面对这样的手迹,面对梵赛蒂,即使今天,梵赛蒂的精神岂不依然有着非凡的启示意义和鼓舞力量!

  巴金老人“甜蜜的梦”

  在巴金先生捐赠现代文学馆众多的宝贵书籍、刊物和资料中,还有一件弥足珍贵的《北京笺谱》。这是鲁迅、西谛(郑振铎)合编印制的。现在这件珍贵的藏品也在文学馆展厅中展出,读者可以看到。所谓笺谱,即一批印有绘画的信笺。据杨义教授考证,这部《北京笺谱》的出版过程大致是在1933年2月5日鲁迅先生致函郑振铎云:“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消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优,对于各派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彩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到同年12月,鲁迅、西谛合编的这种笺谱分六册,线装一函,自费印行。初版印一百部,由鲁迅、西谛亲笔签名编号,赠送友人。后面还有西谛万余字的“后记”,由王统照行书抄写,择良工刻印附录。这其中的第94套,便是鲁迅和西谛亲笔签名送给巴金的。你说这件藏品该有多么贵重!

  巴金老人对于现代文学馆几乎倾其晚年的全部心力!他多次说:建成文学馆是他今生最后一件工作,最后一个梦想。他曾写过一篇“甜蜜的梦”,说他:“近两年经常在想一件事——创办一所现代文学资料馆,甚至在梦里我也站在文学馆的门前看见人们有说有笑地出出进进,醒来时我还把梦境当作现实,一个人在床上微笑呢!”他倡议建立现代文学馆,是因为经历了在那人妖颠倒的十年“文革”岁月之后,他想“让大家看看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干了些什么事情。”当然更深层的考虑是,“有了文学馆可以给我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作一个总结。”能让以后“要研究中国现代文学不必再去东京、纽约、伦敦了,就到北京来吧!”他曾说:“我们有一个多么丰富的文学宝库,那就是多少作家留下来的杰作,它们支持我们,教育我们,鼓励我们,使自己变得更善良,更纯洁,对别人更有用。”他对于新文学还深情地说:“我们的新文学是表现我国人民心灵美的丰富宝藏,是塑造青年灵魂的工厂,是培养革命战士的学校,我们的新文学是撒播火种的文学,我从它得到温暖,也把火传给别人。”我想,这两段精辟的话,应是巴金先生构想、倡议建立现代文学馆的初衷。因此,这两段话如今便镌刻在新馆大门口一块樱花红的巨石上。当人们将要走进现代文学馆时,首先看到的是这两段话的石刻。只见常常有人伫立其间,轻声吟诵出来,掷地有声!

  1995年春天,当现代文学馆新馆的初步设计方案出来后,趁着中国作协在上海召开主席团会议期间,舒乙同志在会上向巴金作了说明和汇报,老人十分高兴,因为总算文学馆有个眉目了。因此巴金在会议的开幕词中再次强调说:“我愿意把我最后的精力贡献给现代文学馆的建设和发展。我盼望在我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中国现代文学馆新楼的建成。”他说:“我以前说过,建立文学馆,把‘五四’以来的文学成就,中国人民的心灵美都展示出来,是件好事。”在筹备和建设新馆期间,中国作协的领导,在现代文学馆负责工作的舒乙、吴福辉和我,都曾多次到上海、到杭州向巴金汇报工作,他都是倾心听取汇报,关心具体事项。几乎每次巴老都是动情地说:你们辛苦了,谢谢了,拜托了!我盼望现代文学馆早日建成。

  当1999年共和国成立50周年大庆的前夕中国现代文学馆竣工落成后,中国作协副主席、党组书记翟泰丰,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吉狄马加专程到沪向巴金汇报时,还特地带了新馆的照片和录像请巴老看。当时半倚在病床上的巴金十分兴奋,他仔细地端详着每一张照片并全神贯注地观看录像带,看得出老人心情十分激动。他紧紧地捏住其中一些照片,左看右看,看了又看,久久不肯放手,眼睛湿润了。照片中的文学馆大门上刻制有巴老的手印,门前巨石上镌刻着巴老的话,园林中竖有巴老的雕像,展馆一侧有巴老题写的馆名。巴金与文学馆,文学馆与巴金,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没有巴金的倡议、呼吁和请求,哪有今天的现代文学馆?!

  然而,此刻泪眼模糊的巴金老人却激动而谦逊地说: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谁来剪彩?

  对于中国现代文学馆,巴金、冰心及萧乾几位老人企盼早日建成,曾相约建成后共同剪彩。

  就在萧乾逝世前的九十岁生日时,巴金在致萧乾的贺信中还说:“我现在唯一关心的是中国现代文学馆,我多么盼望,新馆开馆的那一天,你能陪我一道剪彩。新的世纪就在眼前,让我们共同迎接它。”而冰心也在给萧乾的贺信中说:“……现在我们两人都在医院里,不知你有没有信心和我拉着手一起进入新世纪。”然而令我们悲伤和惋惜的是,萧乾、冰心两位巴金的老友均在此前不幸先后辞世。

  而只有巴金老人亲眼看到了新馆的建成,圆了这个“甜蜜的梦”。但是巴金也因病住院,未能亲往北京剪彩,这自然是件十分遗憾的事。但新馆的建成终归是对巴金老人极大的安慰。对冰心、萧乾在天之灵也是极大的安慰。

  现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以崭新的面貌屹立在首都北郊的原野上。高高悬挂在大门上江泽民总书记题写馆名的大幅铜牌熠熠闪光。文学大师叶圣陶、冰心、巴金也题写了馆名,分别镌刻在主楼的三个方位,大大增强了新馆的文化氛围和纪念意义。

  亲爱的朋友,当你走进中国现代文学馆时,如同步入文学之林,在这里,你可以尽情感受文学的濡染,领略文学的魅力,一睹文学大家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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