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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长篇小说《野狐岭》:灵魂叙写与超越叙事(陈彦瑾)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8月06日09:1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彦瑾

  雪漠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野狐岭》(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不但有好看的故事和接地气的笔墨细节,宏观来看,它仍然是打上雪漠烙印的一部有寓意、有境界的小说。何为“雪漠烙印”?除了西部写生,还有一样,就是雪漠的文学价值观带来的写作追求——灵魂叙写与超越叙事。这一点,让雪漠在今日文坛显得很扎眼。

  刘再复、林岗在《罪与文学》中从叙事的维度来考察百年来的中国文学,他们发现中国文学几乎是单维的,有国家、社会、历史之维而乏存在之维、自然之维和超验之维,有世俗视角而乏超越视角,有社会控诉而乏灵魂辩论。这不奇怪,五四前的儒家文化重现世,克己复礼,五四后的文化讲科学实证,民族救亡,直到上世纪80年代西方现代派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等各路思潮为作家带来全新的创作资源,由此诞生的意识流、新潮、实验、现代派、先锋、寻根等文学样式,称得上是对文学存在之维、自然之维的补课,但超验之维,至今仍处于失落中。从这一点看,雪漠的灵魂叙写和超越叙事,有着为中国文学“补课”的价值和意义。

  如果说,《大漠祭》主要是乡村悲情叙事的话,从《猎原》《白虎关》开始,雪漠小说有了超越视角——不是现实层面的反思、叩问,而是跳出现实之外,从人类、生命的高度观照——到《西夏咒》更从灵魂、神性的高度观照,其超越叙事有着“宿命通”般的自由和神性的悲悯。而在《西夏的苍狼》中,超越不再是一种叙事的维度,超越作为此岸对彼岸的向往,成为了小说的主题;在《无死的金刚心》中,雪漠更彻底抛弃了世俗世界,只叙写超验的灵魂世界和神性世界,在此,超越作为灵魂对真理的追求,成为了小说的主角。

  众所周知,雪漠的超越叙事和灵魂叙写,主要来源于他信奉的佛家智慧和20余年佛教修炼的生命体验。遗憾的是,批评家对雪漠独有的写作资源普遍感到陌生,结果是批评的普遍失语,更有叹其“走火入魔”者。如何让独有的资源以普遍能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是雪漠在“灵魂三部曲”之后面对的一个创作难题。从《野狐岭》中,我们可以看到雪漠的一些努力和尝试。

  首先,雪漠巧妙地运用了幽魂叙事——除“我”之外,其他叙事者都是幽魂,也即灵魂。由于脱离了肉体的限制,幽魂们都具有五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其视角就天然具有了超越性,于是,在讲述自己生前的一些“大事”时,他们总时不时跳出故事之外,发一些有超越意味的事后评价和千古感慨。幽魂们津津乐道的“大事”,不外乎人世的纷争、妒忌、怨恨、械斗、仇杀乃至革命大义、民族大义,还有动物间的争风吃醋、拼死角斗,其中不乏《西夏咒》式的极端之恶,如活剥兔子、青蛙,用石磙子把人碾成肉酱、摊成肉饼,以及“嫦娥奔月”、“点天灯”、石刑、骑木驴等酷刑……但所有的这些,以幽魂——不论是人还是动物——的视角看时,都已是过眼云烟了。死后看生前,再大的事都不是事了,再深重的执著都无所谓了。这些来自佛教智慧的超越思想和体悟,由一个个作为小说人物的幽魂之口说出,就有了易于理解的叙事合法性。换言之,《野狐岭》的超越叙事不是来自叙事者之外的超叙事者(在《西夏咒》,这个超叙事者其实是作者自己),而就是作为叙事者的幽魂们自己。超越叙事不是外在于叙事者的言论、说教,而是化入了叙事者的所感所悟——当然,前提是,这些叙事者是幽魂,他们本具超越之功能。

  《野狐岭》里,木鱼妹、黄煞神、大烟客等幽魂都有属于自己的超越叙事,但作为小说整体的超越叙事,是由修行人马在波完成的。马在波有一种出世的视角,在他眼中,前来复仇的杀手是他命中的空行母,疯驼褐狮子的夺命驼掌是欲望疯狂的魔爪,天空状似磨盘的沙暴是轮回的模样,野狐岭是灵魂历练的道场,胡家磨坊是净土,传说中的木鱼令是可以熄灭一切嗔恨的咒子……因为有了马在波的视角,野狐岭的故事便有了形而上的寓意和境界。

  但马在波的视角并不是高于其他幽魂之上的“超叙述”,他只是被“我”采访的众多幽魂中的一员,他并不比别的幽魂高明,也不比谁神圣,他的超越叙事别人总不以为然,他们甚至认为他得了妄想症,他自己也总消解自己,总说自己不是圣人。的确,《野狐岭》里无圣人,无审判者和被审判者,只有说者和听者。说者有人有畜,有善有恶,有正有邪,有英雄有小人。这些人身上,正邪不再黑白分明,小人有做小人的理由,恶人有作恶的借口,好色者也行善,英雄也逛窑子,圣者在庙里行淫,杀手爱上仇人,总之是无有界限、无有高下、无有审判与被审判,一如丰饶平等之众生界。所以,和“灵魂三部曲”将超越叙事作为神性的指引和真理的审视不同,雪漠在《野狐岭》里最大限度地还原了众生态,超越叙事被作为众生的一种声音,而不是超越众生之上的神性叙述。对于它,信者自信,疑者自疑,不耐烦的读者也可以和幽魂们一起消解之嘲笑之,大家各随其缘。

  值得注意的是,《野狐岭》的美学风格一改“灵魂三部曲”的法相庄严,而是亦庄亦谐,偶尔来点插科打诨——可以见出,雪漠在创造这样一个众生态时,很享受自己“从供台跳下”的快感——有着“惟恍惟惚”的模糊美,很像《道德经》所描绘的:“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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