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那些充满力量的文字(聂震宁)

　　前些时，参加一次权威机构的荐书活动，读到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的《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我被这部书极大震撼。

　　作者程浩，他曾被许多网友称为牛人。具体地说，在这部书出版前的2013年3月，有人在知乎网问答社区上发了一道“调查类问题”：“你觉得自己牛在哪儿？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请认真回答。”近300条回答自然是五花八门。

　　“还是看看我的吧！我自1993年出生后便没下地走过路，医生曾断定我活不过5岁。而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用淘宝给自己挑选20岁的生日礼物。”网友程浩做了这样的回答。

　　程浩是位自幼饱受病痛折磨又无法治愈的网友。他平静地写道：“在同龄人还在幼儿园时，我已经去过北京、天津、上海等各大城市的医院。”“在同龄人还在玩跷跷板、跳皮筋的时候，我正在体验着价值百万元的医疗仪器在我身上四处游走……20年间，我母亲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张医生下给我的病危通知单。”

　　程浩的回答很快感染了很多网友，并成为一天内获支持票最高的回答：有近万票赞成，评论近2000人次。

　　读《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一书，知道程浩患的重症是“运动神经元病”，俗称“渐冻人症”，与英国著名的科学巨匠、宇宙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患的是同类型的病。可是，霍金是在20岁到剑桥大学读博士时发病，在与病魔的斗争中拿下了剑桥大学的博士，顽强地继续着自己的宇宙物理学研究，至今还顽强地活着。而程浩则是2岁多的时候家里就接到了医院的通知，说5岁是这孩子的大限。从此，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全靠在家认字读书，就这样，他竟然顽强地活到了20岁。20岁的时候，在知乎网上他的个人主页显示：程浩，住在新疆石河子，职业病人、业余书虫、爱好姑娘、特长吹牛。此外，网上还有他个人发布的一张打吊针照片和一张童年照片。

　　一夜之间，程浩成了网上人气最高的牛人。网友问他：“你觉得自己牛在哪儿？”他回答道：“真正牛的，不是那些可以随口拿来夸耀的事迹，而是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的凡人。”

　　程浩随后发布在网上的一些日记和专栏文章，被很多网友认为是最能带给人正能量的文字。2013年8月16日，程浩在知乎网上发表一篇专栏文章，他写道，有网友向他提问：“一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多的痛苦？”他是这么回答的：“是的，我不甘心。”他说自己在被病痛折磨时，也思考着这个问题，“也许，人们的坚持，往往不是因为相信未来，而是他们不想背叛过去。梦想如此，活着亦是如此。”

　　让网友们既意外又震撼的是，程浩这些充满力量的文字，是他用鼠标在电脑软键盘上点出来的———因为他自11岁起已不能坐，更没法用双手敲击键盘。他的文字，他的正气，他的写作，他的挣扎，令一位网友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很震撼，相比之下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太奢侈了。”

　　自2013年8月16日程浩最后一次在网上发出专栏文章后，8月21日网上即传出噩耗，那年轻的生命已经戛然而止，20岁的程浩在新疆的一座小城猝然而逝。

　　这本书，是始终呵护着他脆弱生命的母亲整理出来的，是专栏文章、网友对谈、书信和短小说的汇编，是程浩用鼠标点击电脑上的软键盘一点点地点击下来的10余万字。他一共写下了44万字，除了本书收集的作品，还有大量的日记也即将整理出版。

　　毫无疑问，他不仅是网络最牛的人，而且完全称得上是我们生活中最牛的人。

　　读罢全书，我还得出一个结论：程浩还是一位最牛的阅读者。在书里，他说他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上过学。但是，他写道：就像狂人尼采说的，“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正是因为没有上学，他才能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用来读书。他说他感到自豪的是，他曾经保持过每天10万字的阅读量。他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但是，他觉得这是一种认真生活的态度。他有着12个小时阅读21万字的读书纪录。

　　程浩自10岁开始读长篇小说，12岁开始在电脑上写作。他写作速度很慢，那是因为身体虚弱所限。可他读书的速度很快，显然是一位求知若渴的年轻人。他常常几个月不出一次门，在自己的一方斗室里，刻苦地阅读，10年里，他收藏的各类电子书有2万多部，经他亲自校对修订的电子书也有几百部。他还对近百部图书做出非常个人化的点评。在这部书的附录里，就有程浩对许多当代名著的点评，不少点评颇具真知灼见。譬如，他点评莫言的长篇小说名著《生死疲劳》：“……但是，人物刻画不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有力度，时代变革的描写不如余华的《兄弟》反差大。总体还是非常好看，我还会再读一部莫言的小说，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多么难得的认真、执著，多么难得的真知灼见。然而，它们却来自于一位随时就要被死神带走的人。

　　这位5岁后随时就要被死神带走的人，却坚持活到了20岁，而且从他的文字看，他活得并不孤独，随着年岁增长，他愈发乐于与他人交流。他靠的是什么？读他的这部集子，得出的结论是：除了令人感佩的亲人精心呵护照料，就是阅读。我想起了某香港传媒名人主讲的一部书《我读：读书，让我们不再孤独》。阅读，使得程浩比医生的预言时间多活了那么多年。

　　《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的编者在前言里介绍，在程浩留下来的诸多散杂的文字中，有一份2013年的年度阅读计划清单，让我大为惊讶。特抄录如下：

　　1.阅读10部关于西方哲学的著作

　　2.阅读儒、墨、道、法等学派的主要著作

　　3.阅读各类畅销书50部

　　4.学习《新概念英语》全4册

　　5.学习英语500小时(共1000小时)

　　6.写下50份读书笔记+思维导图

　　7.写下50部短篇小说

　　8.写下1部长篇小说

　　……

　　“他让我们感受到生命的力量。”编者如是写。

　　不用说，这是迄今为止我见到过的一份最牛的年度阅读计划清单。我相信不少读者和我一样，第一时间产生的问题是他能做到吗？时间已经过去，阅读者已经逝去，一切均不得而知。然而，我们进一步要思考的是，重要的不是能否做到，而是坚持这样去做的态度。记得在一部关于亚瑟王传说的美国电影中，有这样一段道白：亚瑟王说，重要的不是圣杯，而是坚持寻找圣杯的态度，因为“如果我们放弃了寻找圣杯，就等于放弃了我们自己”。程浩这份年度阅读计划清单之所以让我们大为惊讶，主要原因是他不放弃的态度。

　　当我们那么多健全的人还在讨论“要不要坚持读书”以及“多读还是少读”的时候，一个濒临死亡的年轻人列下了这样一份年度阅读计划清单——一位最牛阅读者不放弃人生的宣言书。

　　读罢全书，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上网去查看程浩遗留下来的页面，发现直到现在，每天都还有网友去程浩的文章页面留言，感谢他带来的力量，祝愿他一路走好。有网友留言：程浩的故事，是网络上最激励生者的故事。

　　为此，我写下了以上这些文字，建议朋友们抽空去读读这部书。

　　(作者系韬奋基金会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