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研究的原初性与探究性(朱栋霖)

——评刘家思《刘大白评传》

　　一个现代知识分子个人的锐意进取性与时代的复杂性，构成了刘大白这个历史人物的独特性和复杂性，刘大白的个案蕴涵深厚而富于文化价值。

　　研究文学家刘大白，不能局限于某一阶段，尤其不能脱离他的人生；研究学者刘大白，还应该关注到他在史学、佛学等其他学科中的成就；研究教育家刘大白，尤其要关注他先进独特的教育理念；而研究革命者刘大白，还要研究他的民主革命思想。

　　刘大白曾经是五四新诗的开拓者，他的白话底层叙事诗因思想新锐而引人注目，在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中总要记上一笔，但他并非仅此而已。殊不知刘大白还是著名教育家、学者、报人、社会活动家、民主革命家，对中国现代思想文化、政治革命、现代教育及文学、文论诸多方面贡献良多。他早年参加光复会，投身辛亥革命，后又参加早期共产主义小组，不久又离开；他在国共合作中加入国民党，又始终反对国民党右派；他讨厌从政又任国民政府的要职。风云激荡的中国现代社会为有志献身时代之士留下了巨大空间，一代又一代有识之士、知识分子活跃跌宕其间，最终直面大浪淘沙。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何止文学史上只留下一笔的刘大白。

　　刘大白终究是幸运的。刘家思聚6年之功完成56万字的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成果《刘大白评传》 ，以大量原初资料、执著求真精神，拨开历史迷雾，还刘大白刚勇激进、睿智担当的人生真髓。这不仅在刘大白研究中具有开创性，而且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文化史的研究中也有示范意义。

　　学术研究的起点是原初性资料的挖掘、甄别、钩考、梳理。以往对刘大白的研究，习惯于在有限的现成文献中做重复劳动，许多历史关节事件淹没不清，许多史料不真实，以讹传讹者甚多。刘大白何年中拔贡？他有否逃过婚、出过家？他何时加入光复会？如何接受无政府主义？他在1920年参加上海的共产主义小组，后来为何又退出？他在任编辑的几家刊物上究竟发表了多少文章？著者不辞辛劳，从30多家图书馆、档案馆发掘到大量原始文献，纠正了以往学术界先入为主的误解与偏见，还原刘大白的真实人生。例如，为探讨刘大白参加光复会的问题，引证了17条资料；考证出刘大白考取拔贡不是1895年，而是1909年。面对种种疑阙，作者旁征博引，细加辨析，全书读来饶有兴味。

　　刘大白曾经在晚清最后一轮科举中荣获拔贡。他究竟是怎样从一个封建传统教育下的成功士子向新文化的先驱迈进的？他是如何由旧而新成为现代知识分子的典型？后来为什么又从反体制的革命阵营走进民国政治体制之内？为什么走进官场又要逃离？为什么不管身份如何变化，又始终不放弃文学、不放弃学术？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文化史和教育史上究竟作出了哪些贡献？作为中国近现代复杂时代的一代知识分子典型，刘大白就是这样丰富而复杂，任何关于他的单一的局部研究都捉襟见肘。过去只能谈刘大白的早期白话诗，这是明显不足的；现今如果只研究文学家的刘大白，也是新的局限，还必须研究作为学者、教育家，作为革命活动家、新文化先驱的刘大白。刘大白的多重角色都是互相映衬、互相影响的。研究文学家刘大白，不能局限于某一阶段，尤其不能脱离他的人生；研究学者刘大白，还应该关注到他在史学、佛学等其他学科中的成就；研究教育家刘大白，尤其要关注他先进独特的教育理念；而研究革命者刘大白，还要研究他的民主革命思想。

　　著者本着学术的独立思考品格，坚持执著求真的探究精神，使这部厚重的作家评传体现出相当高的学术品位。该书的整体综合研究紧紧扣住了20世纪的时代特征与传主的人生经历，以刘大白的人生进程和思想发展为基本线索，将文学创作、文学活动和事业(仕途) 、爱情、交游融为一体，全面地展现其悲喜沉浮的一生。它融社会批评与主体剖析于一体，立足于社会转型的背景来把握他的人生历程、思想情感、文化心理，透视其读书、从教、革命、出版、创作、从政以及流亡、交游、爱情、婚姻等人生动态，从而对其世界观、人生观、文学观以及价值观等给予比较深刻的审视和把握，揭示了刘大白由晚清士子向融民主革命者、思想文化先驱、白话文学开创者和现代文论家于一身的现代先进知识分子转变的主客体原因。

　　该书分“古镇岁月” 、“绍兴从教” 、“感应革命” 、“南北求索” 、“亡命与归来” 、“ ‘五四’先驱” 、“复旦名师” 、“教育行政”和“退隐绝唱” 9章，系统地研究了刘大白悲喜沉浮的一生。全书深刻展示了刘大白由传统向现代转型、走向体制又退隐民间的心路历程，从时代与传主主体的关联中，审视刘大白的人生进程，透视他的旧式家庭出身与读书生涯、苦难的婚姻生活和社会交游对他的影响，揭示他的反封建意识的生成、佛家精神的研习、革命思想的感应、无政府共产主义的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追求和三民主义的信仰等思想发展历程，以及刚强勇猛、敢于牺牲、勤勉进取、信仰坚定的精神性格和超凡的人生观，展示了他的“寻常百姓”主体心态，昭示了他作出人生业绩和贡献的内在的深层原因。

　　《刘大白评传》从刘大白的生命轨迹中透视中国社会现代化发生的轨迹；透过刘大白的创作，把握中国文化由古典走向现代的轨迹中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终生矢志不渝的追求。一个现代知识分子个人的锐意进取性与时代的复杂性，构成了刘大白这个历史人物的独特性和复杂性，刘大白的个案蕴涵深厚而富于文化价值。刘大白的矛盾纠结状态反映出20世纪中国社会的特征，风云激荡的时代赋予刘大白这位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个体生命以丰富的密码。他作为一个转型期先进知识分子在古老中国走向现代历程中的丰富、坚毅而曲折的心路历程，值得我们去深入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