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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加法”(相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28日09: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相 宜

  聚焦文学新力量

  滕肖澜,女,1976年生于上海。2001年开始写作,著有中篇小说《梦里的老鼠》《四人行》《蓝宝石戒指》《老陶的烦心事》《姹紫嫣红开遍》《美丽的日子》等,出版有小说集《十朵玫瑰》,曾获《十月》青年文学奖、第五届《北京文学》奖等。

  文学的“加法”

  □相  宜

  两年前,我在网络社交平台上看到好友分享的一篇转发率很高的日志,这篇日志打动了很多读者,其中也包括我,人们由此唏嘘爱与生活,同时也心存希望。故事的名字是《星空下跳舞的女人》,作者滕肖澜。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滕肖澜笔下的上海故事,如今想来是有些奇妙,这一次文学的会心并不是在传统书香间,而是在快节奏的社交平台上。近日读到她《纯 文学不妨试试“做加法”》,便明白了她在坚守专业精神,耐住寂寞的“减法”同时,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创作尝试加法,选择性地参与网络,使我得以成为她的读 者。喧闹之中,我放慢脚步,随着字符顺流而下进入上海的情境中。故事讲述的是主人公“我”与一位精致老妇人一次次邂逅的故事,在相遇与相知中,“我”从老 妇人身上感受到一个女性超然美好的生命可能,并且把“为了深爱的人也要美丽活下去”的生活哲学贯通到自己的生活中,收获了美满结局。故事简单,内核却丰 富,因为滕肖澜的文字有种魅力,于平淡中勾勒出生活的动与静,发现简单生活中闪着精神质地的光芒。如今读滕肖澜读得更多了,同为生活在上海的女性,我似乎 更能亲近与理解这些散发人间烟火气息的故事,在平淡又灵动的氛围中,感知女性的柔韧,生活日常中的落地有声。已为人母的滕肖澜,人生更柔软更扎实,对生活 的加法和善意、对人性的挖掘,汇入笔下文字,她从生活中走来,又走向生活。

  生命的底色

  滕肖澜是知青子女。小时候,父母在江西南昌插队,她在上海外婆家与舅舅一起生活,10岁时,她去到父母身边,5年后考回上海读书,从此在上海扎 根。因为童年常与家人分离的生活经历,滕肖澜勤奋而柔韧、独立又敏感,在文学创作中,她对知青子女生活状态的感知与勾勒,显得敏锐而丰富。

  滕肖澜的早期作品《我的爱,和我一样》叙述的是无血缘兄妹丁文对丁戈近乎病态的感情纠缠,故事有些流于形式。与之相比,辅线塑造的丁戈女朋友苏 华这个人物更为饱满。父母在新疆插队,苏华考回上海读大学,住在叔叔家。滕肖澜通过几个片段便把知青子女的心理和生活勾勒得入木三分。苏华在叔叔家里教表 妹功课,面对表妹稚嫩却带着优越感的疑惑,她的回应是自我保护式的攻击;她愤而投诉火车站讥讽父母是外地人的工作人员;在拥挤的公车上占着自己应有的位 置,冷眼看待上海妇女的嫌恶嘴脸。苏华美丽优秀,自尊自立,她憋着一口气,像个要抢回被夺走玩具的孩子,要为父母和自己失去的人生讨个公道,她以自己的实 力证明她比许多上海人更优秀。苏华身上带着一股冰凌似的锐利无情,她与丁戈从美国凯旋归来,将把父母接去美国定居,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成功,洋洋洒洒设宴, 故意刺激当年以房子太小为由不让她作为知青子女返沪的叔叔和婶婶。在幼稚和冷峻背后,谁又能体会到知青子女与家人一次次分别时的痛苦、寄人篱下的隐忍、为 了能回到上海付出的加倍努力?谁又能记住知青一代,那飘散在祖国大地上破碎失落的青春与人生?

  动荡飘摇的年代,一代人无处安放的人生,作为知青子女,滕肖澜看得清清楚楚,感受得痛心彻肺。在《去日留声》中,滕肖澜以一个知青家庭为模本, 描述了知青及其后代返城后的生活状态和他们与时代、社会的错位得失。故事以文思清为第一人称展开,主要刻画了父亲文老师与“我”之间的微妙父女关系,生活 平淡琐碎却暗潮汹涌,弟弟文思远、丈夫老祝以及父母知青时期朋友的境况交织交错,过去的岁月依然在当下发生作用,在每一个人身上产生回响。动荡的知青岁月 让天才文老师留在安徽教中学,时光让这个有学问的上海男人变成了一个喜欢抱怨、胡思乱想、偏执的小老头儿。他珍惜退休前突然调回上海、被逆转了的人生,同 时又常常悔不当初,让文思清以初中会考第一的成绩考取上海的中专,留沪失败之后又过继给没有子嗣的小舅子。那个时代的人们,害怕变幻莫测的时光,他们睁大 眼睛期盼,牢牢抓住生活中的每一丝机会,因为他们知道每一种可能都会衍生出一种新的人生。文思清理解父亲的选择,童年时鞭策着自己日以继夜、不断奔跑的, 正是那些贴在写字台前,写着“我要回上海”、“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你就必须努力”的小纸条。同时,被过继成为舅舅的孩子这件事一直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 成为父女关系中不忍触碰又无法绕开的敏感地带。当千言万语难以说尽的期盼“一家人争取在上海团聚”变成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却因经历过太多的伤痛而变得 敏感、脆弱,与父辈的相处变成了战战兢兢和斗智斗勇。文老师在时隔30年的老同事聚会中重遇故知,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同伴如今沧桑种种,感慨万千之下,开 始有了平常心,开始学习与生活共处,与时光和解。

  后知青时代的生活样貌不像知青时代般波澜壮阔和盲目冲动,生活中种种暗潮被滕肖澜刻画得真实而饱满,生活被一层一层剥开,显现出时代的复杂与人 性的幽微变化。正如她在创作谈中所说的,“那段经历,终生影响着他们的心态、价值观、处世态度。过分自尊或是自卑,敏感、多疑,缺少安全感。”有些人生还 在大风大浪中摇曳,有些人生已经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有些人生如烟随风而去,有些人生被白纸黑字打捞铭记。滕肖澜用生命记忆勾勒描绘出渐渐远去的时光,让 人直面知青时代的精神困境与后知青时代的现实困境。滕肖澜站在自己厚重的生命底色上淡妆浓抹,为知青家庭立言立心,以笔触照耀生活。这是一抹温暖柔韧的色 彩,这片底色能承载琐碎的生活、复杂的人性和飞扬的理想。她谦逊、温和,以善意和智慧在生命的底色上,一笔一笔勾勒描绘出一个个平淡又汹涌,刺激又归于平 静的美丽日子。

  美丽的日子

  《梦里的老鼠》是滕肖澜的第一篇作品,这篇小说如今看来虽然略显稚嫩,却已然能看出滕肖澜对细节的刻画能力和对世俗生活的还原力。她关注自己所 关注的生活,描绘了一个洗心革面的女性身为妻子的责任、身为后妈的不易、身为弟妹的机智、身为情人的柔情和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的表现。滕肖澜擅长书写女性 的日常生活,她以写实的笔触把上海霓虹灯下曲折弄堂里的小人物、小日子、小生活、小碎片刻画得玲珑有致。正如滕肖澜所说的“也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上海是烂 漫多姿的,像颗夜明珠,美艳不可方物。而在我看来,上海只不过是个过日子的地方,很实实在在的地方。绝非五彩斑斓,而是再单调不过的颜色。日出而作,日落 而息。柴米油盐,鸡鸡狗狗。”

  《美丽的日子》是滕肖澜的代表作,也是最能体现她书写上海市井生活功力的作品。小说讲述的是家庭关系中最复杂、最敏感的婆媳关系,准确地说是上 海婆婆和外地准媳妇之间斗智斗勇的生活故事。一般而言,这样的故事往往会过于世俗琐碎,但是滕肖澜笔触平淡、清新,细腻又温暖,叙述中团着一股暖暖的来自 生活的和气。卫老太把“上海过日子的意思,精致的简朴,絮叨的讲究”一一传授给姚虹,希望打造出适合这个家庭、能融入上海日常的“完美媳妇”。姚虹像一滴 水,打破了卫家原来单调沉闷的生活氛围,整个家因为有了年轻女人的搅拌,变得完整而丰富。时间在“过日子”中流逝,姚虹还是太心急,在老乡杜琴的指导下, 她假装怀孕来催化婚期。信以为真的卫老太满心欢喜,“母性”让她们在生活中亲近共处,“两个女人在天井里晒太阳,一个缠线,一个绕团。冬日的阳光洒在两人 脸上,洋洋洒洒的,很美很温柔。”滕肖澜雕琢笔下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精心打造人物的每一句对话,看起来风轻云淡,寥寥数笔便把人心打动了。之后老太发现真 相把姚虹赶走,姚虹在公园如老僧入定的决绝姿态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正如她的坚持和自我牺牲终于换来丈夫的抚恤金,姚虹渴望留在上海的执著也终于换来 卫老太的谅解。当故事进入尾声,一切即将归于平淡和安宁,滕肖澜不动声色地又抛出一颗炸弹,姚虹递红包的心机和扎根上海的决心,出发点来自母性,在家乡的 女儿满月终有一天会成为上海的“满月”。一地鸡毛终究变成一地阳光,滕肖澜了解上海,理解人性。

  去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上海底片》发生在21世纪初上海澄澈的夏天,因为与大伯的会面,因为毛头,因为王曼华,“我”走进了一个全新的、有趣的世 界,“我”在镜头中看到了上海生活的多棱面向,看到了毛头对王曼华奉献的爱,也能看到了王曼华摇曳在外国人身边曼妙身影中的失落与不堪。这个夏天的故事勾 连了上海的面子和里子。王曼华之死,让所有生活琐碎的片段因为充满感情而被记录在底片中,被镌刻在记忆里,捧在心尖上,想起来时,世界便打开了,仿佛处处 都有光,光下是深深的阴影。“上海人眼里的上海,并不是直升机航拍下的那个不夜城。真正的上海人的日子,航拍是不屑于拍摄的,是略过的。只有身在其中,才 能体会到上海人的不易与艰苦。”滕肖澜正是在轻缓的叙述中抛出一颗又一颗生活的秘密炸弹,或许轰然爆炸鸡飞狗跳,或许永远伫立绕不开忘不掉。她的作品常以 女性为主,挖掘人性美好的闪光,正因为这一点闪光、一点善意,生活的琐碎也随之化作直抵人心的美丽。

  文学的加减法

  老陶在日复一日的寂寞和与子女无法沟通的孤单中不断想起去世老伴的好,失眠的朴实的老陶走向马路旁的发廊,他犹豫着,看到里面有一个清新如百合 的姑娘,心动了动,走了进去。(《老陶的烦心事》)刘文贵的妻子不愿意生育,“小老婆”于胜丽算好那几天是排卵期,趁他洗澡的时候,心动了动,用针在避孕 套上扎了几个洞。(《月亮里没有人》)庞鹰伸手到床头柜,摸到微型摄像机的尾部,是开关,心动了动,关下它。(《倾国倾城》)这番话在她心里存了许久,以 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向亲生女儿解释了。现在一下子说了出来,百感交集,心动了动,眼圈都有些红了。(《双生花》)

  作家要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发现潜伏的“异化”、暗流的人性幽微,探寻人性更隐秘的深处,找到那一个个变形的、裂开的瞬间,透过现象直抵世界 与人性的本质。滕肖澜叙述的人生走向往往是现实的,再怎么心动最终也要回归现实,其中人性裂变的汹涌波澜,都表现得不动声色。她笔下的人物大多是从善意出 发,在生活的不同相面又会和周遭发生冲突,于是人性内核爆炸、迸溅,延伸出来的那一点点被滕肖澜捕捉到,她着力于此,一层一层开启人心,从日常的、琐碎的 人间烟火中写出人性人心变形异化的那一个瞬间,让人物因为这个瞬间得到了丰满和升华。这就需要一个作家专注于生活,坚守专业,拒绝诱惑,耐得住寂寞,对于 滕肖澜来说正是文学的减法。

  文学的减法对于滕肖澜来说并不是挑战。成为专职作家之前,她在上海浦东机场工作,是一名地勤人员。因为对机场的熟悉,她作品中许多场景都设置在 机场,例如长篇小说《双生花》中贺圆的工作就是机务维修,《这无法无天的爱》中谭心和郭钰正和滕肖澜一样都在平衡室工作,用其中的话来解释“配载平衡就是 把飞机的重心调到一个最佳位置,让飞机保持平衡不掉下来”。滕肖澜在陆地上做着与飞翔有关的工作,她以绝对的专注、耐心与细心保证飞行安全,在15年的时 光中,工作融入了她的生活,“保持平衡”不仅是工作核心,也是她的生活哲学。

  滕肖澜坚守着文学的减法,又在这种专注中放眼看生活,着力于人性幽微的变化,从而展开复杂的故事。正因为出色的文学技法、不动声色的表达、精心 打造的细节、暗潮汹涌的情节、反复推敲的对话,故事才显得平淡自然又富有层次,读者走进了创作氛围,却看到生活的深处和文学的力量。在日常中加入艺术的新 元素,这就是滕肖澜的文学加法。她笔下所有的细节、所有生活走向正是为了书写对人性的发掘。滕肖澜在平凡的日子里写出不平凡,她匍匐在上海的地面,抬头仰 望天空,在文学中找到了平衡。我期待滕肖澜打破原有的平衡状态,对人性的发掘不要止步于让笔下的人物死亡,而是直面人生的无路可走,直面人性的幽暗异变。 期待她继续坚持自己对细节的执著与人性的挖掘,同时走进更广阔的空间,寻求新的元素,尝试更多创作手法,寻找艺术与生活贯通的无限可能,我相信在文学的加 减法之间,滕肖澜能走出自己的路,不忘初心,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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