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深度勘探(王春林)

《蟠虺》 刘醒龙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 王春林

　　何谓“蟠虺(huǐ)”？青铜器纹饰之一。又称“蛇纹”。以蟠屈的小蛇(虺)的形象，构成几何图形，盛行于春秋战国时期。落实到小说中，与“蟠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作为小说核心物象存在的青铜重器曾侯乙尊盘。

　　为何要将曾侯乙尊盘作为小说叙事的聚焦点？这与曾侯乙尊盘的象征性密切相关。从成型的那一天开始，曾侯乙尊盘就与国家权力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对曾侯乙尊盘的兴趣与经世致用的政治意图紧密相关。由此，一场政治与灵魂的“夺宝大战”展开了。

　　刘醒龙所欲抵达的最终目标，是对学术腐败问题的直面批判，是对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深度勘探。尽管进入新世纪以来，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表现对象的题材在长篇小说领域并不鲜见，但严格说来，把聚焦点对准学术界的，还的确相当罕见。之所以认为《蟠虺》是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家凭借突出的艺术构型能力，成功地塑造了若干具有相当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这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两个人物形象就是曾本之和郑雄。

　　作为研究曾侯乙尊盘的学术泰斗，曾本之长期处于某种难以排解的矛盾状态中。除了真伪之外，令曾本之无法释怀的另一个情结，就是曾侯乙尊盘究竟是用失蜡法还是用范铸法铸造的问题。曾本之的学术地位是由失蜡法而奠定的，然而，在研究过程中，曾本之逐渐意识到自己对于失蜡法的学术主张极有可能是错误的。然而，如果由自己出面否定失蜡法，毫无疑问将会引起一场楚学界的大地震。面对院士的巨大荣誉，曾本之面临着一个“生存还是毁灭”的两难选择。难能可贵的是，在经过了痛苦的自我搏斗之后，曾本之毅然选择了对于真理的认同。他的选择，实践了自己曾写下的两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圣贤”。识时务易，不识时务难。但也唯其能够不识时务，精神境界才得到了强有力的提升，方才成为这个时代已非常少见的具有理想主义情怀的知识分子“圣贤”。

　　假若说曾本之是“圣贤”，那么，郑雄显然是一位识时务的“俊杰”。与曾本之的理想主义情怀不同，郑雄身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一种善于算计的市侩现实主义品相。倘若说曾本之在以自己的言行努力对抗着学术政治化的痼疾，那么，郑雄可算是投机主义者和利己主义者。对于郑雄来说，学术真理的存在与否根本与己无关，在这个学术严重政治化的环境中，如何获取政治利益的最大化方才是郑雄的根本诉求所在。郑雄这一形象的生成，与中国当下的社会政治文化语境，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所存在的内在关联，的确应该引起人们的深思。

　　在谈到“蟠虺”时，曾本之曾讲过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就像对蟠虺的看法，有人说是小龙，有人却要说成是蛇。龙蛇虽属同科，却非同类。”曾本之尖锐道出的，就是“蟠虺”真切深刻的象征内涵。刘醒龙之所以要用“蟠虺”来做书名，其良苦用心显然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