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人的奇幻乌托邦(项静)

　　《梦书之城》 　〔德〕瓦尔特·莫尔斯 著 　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4月

　　书乡市是面对文学世界的一面哈哈镜，离奇古怪，奇幻猛烈，是文学国民的一个真实可感的梦境。

　　《梦书之城》是献给文学爱好者的梦幻之城，鬼魅之城，它骄傲自矜，渴望被理解，又不肯随随便便廉价兜售，于是只能转而去精心搭建了一个隶属于内心和精神的文学和书籍的无限悠远、神秘、储藏了一切有关这个行业的秘密、痕迹、传统、信仰、爱与毁灭、毒素的世界。

　　作者瓦尔特·莫尔斯，1957年生于德国门兴格拉德巴赫，是著名连环画画家和作家，凭借《小混蛋》、《阿道夫》等连环画系列声名大噪后，于1999年出版以架空世界查莫宁大陆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蓝熊船长的13条半命》，引起欧美轰动。《梦书之城》是他的查莫宁系列的其中一部。 

　　《梦书之城》的语调特别诱人，开头就有一种骂观众的架势，警告懦夫或神经衰弱的人最好不要看此书，因为这是一趟货真价实的冒险，是叙述“我”——传说雕龙戏尔得衮斯特如何得到《血腥书》和奥母的经过。《血腥书》是就是一部天才之作，一部让书中所有作家震撼的作品，而奥母则是一种神奇莫测的力量，据说会在某些作家达到灵感巅峰时源源不绝地涌现而出。“我”属于查莫宁大陆上直立行走、全体以写作为生的诗龙族，年届七十七尚未出版过任何作品，“我”有一位那热衷描写蓝花椰菜的诗艺教父，这位教父的生活及文学馆让中国人可能想起民国时期的周作人，“我”诗艺教父的《庭乐园》文章的语调与写作方式，跟周作人的民俗学写作有着相同的气息。周作人在一篇《草木虫鱼》的文章中说：“死生之悲哀，爱恋之喜悦，人生最深切的悲欢甘苦，绝对地不能以言语形容，更无论文字，至少在我是这样感想，世间或有天才自然也可以有例外，那么我们凡人所可以文字表现者只是某一种情意，固然不很粗浅但也不很深切的部分，换句话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不关紧急的东西，表现出来聊以自宽慰消遣罢了……我在此刻还觉得有许多事不想说，或是不好说，只可挑选一下再说，现在便姑且择定了草木虫鱼，为什么呢？第一，这是我所喜欢，第二，他们也是生物，与我们很有关系，但又到底是异类，由得我们说话。万一讲草木虫鱼还有不行的时候，那么这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讲讲天气吧。”周作人选择了草木虫鱼，不过他也依然承认或有天才存在，只不过这个幸运，这个雷击一样的天才遭遇是属于诗艺教父的，他在死后留给“我”一份神秘手稿，手稿之精妙足以令其他作家对写作绝望。为寻访手稿作者并且获得自我成长，“我”赌命深入住有各色生灵、饱藏蛰梦书的书乡市，乃至它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

　　书乡市是爱书者们的乌托邦，这里拥有五千多家正式登记营业的旧书店，还估计有一千家左右半合法的小书店，这些小书店除了书籍之外，也贩卖酒精饮料、烟草，以及据说能提升阅读乐趣、有助于集中注意力的迷幻香草和萃取物。此外，还有多得数不清的流动书贩，他们有的使用装有滚轮的书架，有的推着手推车，有的斜背着书袋，有的用独轮车装载着各种你想象得到的图书。书乡市有着六百多家出版社、五十五家印刷公司、十几家造纸厂，以及为数越来越多、以生产铅字和印刷油墨为业的作坊。另外还有贩卖成千种书签与藏书票的商店、专门制造书挡的石雕作坊、堆满书架与写字台的木作坊、家具店。当然，这里也不乏生产阅读用眼镜和手持放大镜的光学仪器制造业者，而在每个角落更可见到各式各样燃着壁炉、经常举办作家朗诵会，而且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咖啡馆。而地底世界则是魑魅魍魉的世界，尤其是恨影宫，书书堆叠高又高，收到诅咒遭离弃，死寂窗扇一列列，就中只有鬼魅居，小小虫豸侵害之，皮革与纸张共同组成，诞妄与声响所合成，这个世界的孤独与病态，伤害与阴谋，大概象征了文学艺术的艰难探索之路吧。

　　很早就有文学理论家艾布拉布斯提出的文学镜子说，这个镜子是就文学与现实而言的，一旦文学也被划入现实的一部分，则书乡市就是面对文学世界的一面哈哈镜，尽管离奇古怪，奇幻猛烈，但只要《血腥书》和奥母在，并且一直在的话，这个地域，这个属于书的小行星，就是真的，它是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文学国民的一个真实可感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