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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动,鲍十不动(钟求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4日09: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钟求是

 

 

 

  第一次与鲍十见面是在10年前的北京。那年春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一大帮作家集合到八里庄的鲁院,开始为期半年的文学修炼。报到后的起始日子,大家相互串门认脸。在二楼的一扇门上,贴着一个叫做“鲍玉学”的陌生名字,我有点纳闷地探进房间,一只高大壮实的身子移过来,将一张诚恳的脸搁在我眼前,说:“我是鲍十。”

  鲍十还叫鲍玉学的时候,当过农民和中专学校教师;成为鲍十之后,便做了文学杂志编辑。2003年,他贯穿南北,从黑龙江蹿到广州驻足。所以此时,他带着典型的东北身躯来到鲁院,表格上的身份已是广东作家。这是一个有趣的反差,当我以为和一位广东作家待在一起时,他提供的却是东北式的笑声和东北式的酒量。他的笑声很厚,含着一种朴素,容易让人跟着愉快。他的酒量很深,每回喝掉可观的数量后,若别人再劝,还能添上三两杯。

  几乎不用时间的帮助,我和鲍十便迅速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在那个貌似自由的环境里,一大堆男女作家扎在一块儿,自然少不了一些虚虚实实的“故事”,但我和鲍十都属于安静无“故事”的人。许多个傍晚,我们一起沿着校外马路散步聊天。鲍十平常言语不多,但这时愿意放开嘴巴。我们聊以前的生活,聊各自的儿子;当见到漂亮姑娘在路上走过,对女人的分析也会进入我们的嘴里。当然最躲不开的话题是小说。鲍十喜欢萧红喜欢汪曾祺,还说帕特里克·怀特《人树》的好话。他的文学态度是清晰的:沉到生活底部,守住写作精神,不与世俗为伍。

  鲍十还有一个躲不开的话题是《纪念》。这部小说因为被张艺谋拍成电影《我的父亲母亲》而被抬高身价。这几乎成了标签式的东西,别人介绍他时,总要点明一句:“这是《我的父亲母亲》原著作者。”鲍十肯定为此快活过,但快活了几次以后,便觉出没意思来,仿佛一个歌手常年唱自己的成名曲会觉得无趣一样。后来当旁人提起这部电影时,他会出言打断:“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这是过去的事啦!”我知道,鲍十是个把小说看得比电影大的人,现在电影覆盖了他的小说,而他似乎又借了电影的荣光,这让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不服气。他说:“对我来说,小说才是最重要的。”他又说:“生活太闹了,我们得静下心写自己的东西。”

  鲁院学习结束后,我们回到各自的省份。不久,鲍十调到《广州文艺》供职。又不久,我也到杭州做了刊物看稿者。我们成了编辑同行,一期一期做着文学杂志。但作为写作者,我们显然更看重自己的作家身份。那段时间,鲍十很想把自己丢到一个小镇里,离群索居,静心写自己的文字。但他的图谋难以兑现,因为杂志一时离不开他。他必须在自己的岗位上做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对他来说,不擅长的是如何对付开会学习、人际纠纷、总结检查、改制创收等等,擅长的自然是文学本身的扩张。2009年11月,《广州文艺》举办“都市文学”研讨会,一帮作家评论家应邀去了,我也混在其中。那天会开得好,酒也喝得好,好几位作家当场翻了身子醉入梦乡,似乎以此表示对鲍十的支持。第二年元旦,《广州文艺》开出“都市文学双年展”的打头栏目。

  鲍十对“都市文学”的用力也表现在自己的写作中。在广州10年,他仍听不懂粤语,吃不惯粤菜,但他很想捕捉这个城市。以他的理念和脾性,自然将目光投向在底层打拼的人群,这几年,他写了《西关旧事》《艇仔粥》,又写了《冼阿芳的事》,说的都是小街小巷里的普通人。在《冼阿芳的事》中,鲍十推开叙事技术,平白耐心地讲述了一个城郊女人的劳碌一生。生活的逼迫和身心的辛苦在这个女人身上一一呈现出来。显然,鲍十想在现代都市中找出被奢华掩盖着的真实东西。

  不过鲍十真正的写作野心仍在遥远的东北。记得2008年夏天,我们俩在江西的一个文学笔会上相遇。在采风的路上,鲍十对我说,到了这个年纪,得找最想写的、能留得下来的东西——他要写东北平原的村子,一个一个地写。他的这个需要耐心的计划让我叫好和期待。以后的几年里,他以《东北平原写生集》为总题,源源不断生产出一个个东北村子,陆续发在各个文学杂志上,于是读者的眼睛会时不时撞上《大姑屯》《积万屯》《七里屯》一类的东北地名。这些小说每篇不长,但一读就觉得味儿很对,似乎每个故事里都有乡间的厚实和淳朴,每个人物身上都有民间的生动和悲欢。我觉得,鲍十离开东北是对的。现在他站在中国的南端向北遥望,这拉开的距离反而能催生惦念和想象,让他的内心时常在故乡游走。

  大约一个月前,鲍十来了杭州。我们谈到写作时,他讲了这么一件事:《东北平原写生集》要出版了,本来以为就此了结,但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一位读者留言,说他是国内仅存的潜心写农村的一位作家。这话击中了他,他想何不继续在这个题材上写下去呢,把此事做好余生足矣。他又说:“我现在讨厌开会杂事,害怕去见不相干的生人。生活太闹了,我就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写东西。”他的口气显着苦恼和无奈,并让我记起10年之前他同样的话。吃饭的时候,他的酒喝少了,烟也抽稀了,岁月正在剥夺他的年轻。可我望着眼前的鲍十,仍觉得是最熟悉的那个样子。我明白,他的内心有一种稳定的坚持的东西,就像他的外形一样厚朴可靠。周围的世界喧哗且骚动,但我这位兄弟似乎从来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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