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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一只雪豹——读吉狄马加《我,雪豹……》(谢冕)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7月14日09: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谢 冕

  它的出场就是一道闪电。在雪山的山峦峡谷之间,它点燃了雪白的火焰,那火焰是飞动的,如同一道燃烧的剑簇,划过那亘古的黑暗。这是多么奇特的一道光,一道电闪,震撼了寂静的苍穹。仿佛伴随着万钧雷霆,然而,却是无边的寂静,风驰电掣,无迹可寻。此刻,惟有无声震撼心灵。许多人看到它强悍、勇决、一往无前、令人惊诧的奔驰与掠取,我看到的却是这一道开天辟地的强光,震撼心灵的突击和奇袭造出的非凡之美。

  它的每一次腾跃、每一次搏斗,都是这般不同凡响的轰轰烈烈,这是生命中固有的、必然的,一切都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唤。它与编织无关,与虚拟无关,生存就是一切。它说,我忠诚诺言,我永活于虚无之外。这是一曲生命至诚的礼赞,让我们这些阅读者感受到的,不仅是力量的迸发,而且是精神的激越。

  它幽蓝的目光穿越雪山背后无垠的星空。飘浮,凝望,而且温暖。它似乎总在自言自语,在崇山峻岭之间,身体失重,声音也失重。失重的身体在腾跃,失重的声音在飞翔。它的四个粗壮的脚趾海绵般充满弹性,它的腾跃形成一道弧线,不,是一道电闪,敲击着四周的空气,发出金属的轰鸣。风驰电掣地呼啸,听得见骨骼在摩擦、肉体在撕裂,血液奔涌于体内。强力的弹跳,臻于至美的爆发,那是生命的狂欢,是一种亘古的欢愉。奔驰,似被追逐,其实,环顾左右并无追逐者,却是不由自已的一往无前,不问来路,也不计去路的腾跃、飞奔。

  它是祖先忠诚的子嗣,它珍惜自己高贵的血统,它不会离开世袭的领地,若有外侵,它会拼死以对。“我是雪山真正的儿子,守望孤独,穿越所有的时空”。它忠诚地逡巡祖先留下的领地,诞生或者死亡都信守自己的诺言:选择坚持,不选择离开。它在这片雪域留下梅花的足迹,美丽,但不会久远,也许一场雪、一阵风就会把那足迹抹平。但它的生命却在无限延续:短暂地存在或者长久地死亡都不能更改这永恒的秩序。你看这一系列行动的言辞:追逐、离心力、失重、闪电、燃烧的雪、野性的风、欲望的弓,切割的宝石、分裂的空气、接纳的坚硬、撕咬、撕咬……技巧退到幕后,前台是这样的力度和震撼、无比的灿烂辉煌。

  这是一曲颂歌,一曲唱给大自然的欢乐颂,不,这更是一部史诗,一部礼赞生命的史诗。史诗的作者就是那一只雪豹,就是那只腾跃、飞奔于冰峰雪岭之间的精灵,此刻,它化为了诗人笔下一道永恒的风景。那一只雪豹曾经让我们想象生命的强大和长久,然而,它只能在诗人的笔下获得永恒。尽管它曾经庄严地宣告:“我不会选择离开,即使雪山已经死亡。”所有的生命,无论多么强大,都只是一个过程,惟有诗歌和艺术能够凝聚、最后锁定这一过程。

  我读过吉狄马加的许多诗篇,他笔下展现的神奇、瑰丽和强悍征服了我,特别是他所传达的来自家乡大凉山的风情,对于我是一次心灵的沐浴。我记得那些阅读所带来的愉悦和震撼,使我对这位诗人充满信心。此后经年,我一直追踪他的写作,直至这只雪豹的出现——这正是我所期待的。雪豹是雪山真正的儿子,如同雄鹰是大凉山的儿子那样。诗人的写作可谓是超越性的,超越了民族,超越了时代,更超越了人类和世上的一切物种,也超越了一切世俗的功利。

  这首长诗就题材而言,是在讴歌一只雪豹的生命,它的奔走和追逐、挣扎和生存,但它所含蕴和展开的涉及面却更为宽广:不仅是传统的人与自然的主题,也不仅是环境保护的主题,他更专注于野性的呼唤,一曲壮阔庄严的生命的赞歌。它礼赞的是孤独和坚忍能够创造辉煌,从一个山崖到另一个山崖,千年的冰雪是壮阔的背景:诞生,白雪千年孕育的奇迹,死亡,白雪轮回永远的寂静。野性的生命此刻化为了诗人笔下永远飞动的风景。世间的一切都不会长久,即使强悍如雪豹,生命也有终止之日。但是诗人创造了奇迹:他让有限的生命在诗中绵亘永久。

  很久以来,一些诗人热衷于书写自我生活的小场面和小感受,不太关心自我以外的广大世界,只是沉湎在抚摸一己的悲欢上,我们好久没读到《我,雪豹……》这样充满雄性精神的声音了。一些人一听“大诗”就敏感,以为大而空的写作又回来了。其实,此乃认识的误区,大境界和大胸襟是造成大诗人的必须。诗歌史上许多有成就的诗人无不如此,他们拥抱的是整个世界和人类,他们的抗争精神和悲悯之心感天动地。正是因此,我对吉狄马加的这篇新作充满了欣喜,也充满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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