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范小青如同沪上的王安忆、黑龙江的迟子建、湖北的方方一样,都是影响一方文坛的风云人物,且大都是虽有头衔却并未荒芜写作,而是以更为勤勉的耕耘、更为谦和的姿态、更为练达的洞察延续着自己的文学之路。范小青纵然作品多多,短篇、中篇不断出炉,散见各种文学期刊,散文短章,摇曳生姿,温婉款款可人,主编《苏州杂志》,可并不仅仅是挂名而已,也很上心留意每篇文章,颇有不敢辜负陆文夫托付而如履薄冰兢兢业业。范小青的别有抱负,另有山水田园,还是自己的小说经营,她太心知肚明洞若观火了,人世纷纭,星移斗转,最后还是要靠作品来说话的呀!舍此都是浮云。就是在这样的从容不迫冲淡定力之中,《赤脚医生万泉和》《香火》 的出现与 《百日阳光》判若霄壤,几乎很难相信出自同一位作家的手笔,范小青究竟还能走多远?她还有多少可能性?转眼间,《我的名字叫王村》又在今年夏初出版了。
本以为,范小青是要写一个关于人伦温情的小说。“我”这个叫做王全的半吊子的高中毕业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因为有一个精神分裂症把自己当做老鼠的弟弟的困扰与拖累,经过家庭会议的郑重表决,决定把这个总把自己当做老鼠的弟弟遗弃丢掉,这样的艰巨任务落在了王全身上。但在丢掉自己的弟弟之后,连一个名字都似乎没有总是与王全相混淆的这位弟弟,却一直困扰着或者说压迫着王全的道德底线,在实在无力承受这样的恶名重负之下,王全又要去找寻自己的弟弟。在这样的寻找过程中,范小青笔下的小说人物张弛有度而又紧锣密鼓地带领我们到了省城的救助站、精神病院,偶遇在省城混社会的王大包等人,撕开了当下生活中的种种暗角诡秘。但这些还都不是范小青所要着意表达的重点,在渐次展开的情节中,办理大蒜厂的重重帷幕、土地流转的各种交易到最终村庄土地被征用,整个所谓小王村土崩瓦解不复存在的活生生现实,才让我们明白,范小青的王全找弟弟实际上也是一种不无隐喻的徒劳寻找啊,找回来的弟弟也并没有恢复康复的任何迹象。在范小青缓缓流淌的文字导引下,我们看到的这些处于生活底层也是生活一线的人物,这些粗俗也不无心机诡诈的看似引车卖浆的市井之徒,又岂止仅仅是一个村庄里的人物?这样的王村放大到江苏浙江一带靠近城市的任何一个村落甚至是中国中部乃至更为广袤的地域,又能说不是一种缩影?正如当年乔治奥威尔评述斯威夫特的小说一样,“小人国”也好,“大人国”也罢,并不仅仅是博人一笑,实际上是借格列佛这样的只有六英寸高的小人物的滑稽势利来展示他所遭逢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荒诞不经愚不可及而又自以为是气壮山河啊!
建构一个小说世界,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范小青如此小心翼翼又大胆直露地表达作为一个小说家对当下的严重关切,多少表达出她的观察与见识,她的犀利与锋芒,让我们体会到当下社会轰然前行中对每个人的撕裂撞击,当然还有回响。《我的名字叫王村》中,几乎没有正常的人物,几乎又都是那么聪明而正常,但连似乎英明拔萃较为正常的村长和他的项目经理,最终也在这样的牌局之中,都不怎么正常了。整个王村,几乎成了一个癫狂的不正常的世界,但在这样着魔一样犯着癫痫的王村,其他人又怎能事不关己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王全口口声声只关心他弟弟并不关心村子里的“军国大事”,但这些事情真的与他无关吗?
多少年精心经营郑重对待自己的文学写作的范小青,小说中的语言似乎也值得着重提及一下。诸如爹妈“罩”我去战斗、出师未捷人先“翘”、“蒜你狠”的使用,即使看似稀松平常的“应该”,范小青也能调度得风生水起,在看似轻松随意之中,都有着贴近生活的深意在,而调侃、嘲弄、挖苦、反讽之中,又不给人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之感,这样的小说世界的营造清爽干脆,看不出一点点废话与拖沓,真应了沈从文所谓小说要“素朴干净”的境界。
(《我的名字叫王村》 范小青/著,作家出版社2014年7月版)